路边的鲛人不要捡 第71节
纵然他是宗子,将来要继承宗师之位,但也不能这般随心所欲!
凌长宇已经开始在打腹稿,待会进殿要先对宗子大人好好劝诫一番,再行议事。
青萍对此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好奇那天发生了什么,导致殿下要跑回来开水镜。两人一来二去地合计,拼拼凑凑也没凑出个所以然来。青萍隐隐约约有个模糊的猜想,但实在过于离奇,首先被她自己否决了。
无人在意的角落,一条银蛇探头探脑,偷偷撬开了一条窗户缝,从缝里溜了出去。
灵谷塔殿内。
不同于殿外的轻松氛围,殿内虽然空旷,但整个大殿气氛降至冰点,两个鲛人之间已是剑拔弩张。
千灯跪在地上,尚未分化的身体纤细单薄,像柳条一样柔软,但梗着的脖子却像倨傲得像小兽,绝不肯低头。
他红着眼眶,昂着头,用近乎凶狠的目光逼视座上的人,“殿下,若你一定要让我和白蓁断绝来往,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只要我还能走,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会去到她的身边,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座上的人没有对他的话有所反应,只目光冷冷地觑着他。千灯向来敬畏这位殿下,若是平日里被他这样看着,定会战战兢兢,但此刻他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只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那些被刻在骨子里的等级、礼数、信仰、家园……若是离开了所爱之人,一切都将没有意义。
“千灯,你原本不是无礼之人。”
“我劝你想清楚。”
清冷而疏离的话音回荡在殿内,带着教化人心的意味,却依旧无法让地下的小鲛人清醒。
“我想得很清楚了,我知道殿下要说什么,她是只能活几十年,而我可能会活几百年,可是她活多久我就想陪她多久。我宁愿不要在天阙,宁愿下山跟她一起当个凡人。反正我也不是在海里长大的,我对海国没有感情,只要和她在一起,我在哪里都好。”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引得上座的人不由皱了眉头。
“你要背叛对鲛神的誓言吗?千灯。”
年轻的鲛人忽然激动起来,“不!我没有背叛,是你们硬要逼我,硬生生要将我和白蓁分开!本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是你们一定要插手,我不要你们管,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一阵可怕的沉默过后,座上的人拂过衣袖,将一面镜子放到他面前,声音冷然,“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镜中的人双眼赤红,柔美的脸上满是脆弱的愤怒,纤细的脖颈上没有可怖的伤口,只有青筋突突跳动。
这副样子,于他也十分陌生,千叶渐渐平静下来,原本激动的语气转为低低的哀求,他向前膝行几步,“殿下,我求求你,你放我下山好不好?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我不能没有她,我很清楚我喜欢她,我要她做我的伴侣,再也不会有别人了。”
伽月侧过脸去,不愿看他这幅卑微样子,“你只是被发情期冲昏了头脑,你若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我会抹去你的记忆。”
“不!您不能这样做!”千灯几乎是尖叫起来,“那是我和她的过往,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您不能这样对我!”
伽月疲惫地按了按额角,他已经许多天没有合过眼了,千灯的吵闹刺得他头疼。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就这样赤裸裸地把心剖给他看,毫不掩饰对那个凡人的情意,大吼大叫着,发了疯一般向他讨要。
或许只有抹掉他的记忆,才能让他平静。伽月站起身,缓缓走向地上执迷不悟的人。
千灯瞪大了眼睛,连忙后退,被愤怒和恐惧逼出来的全是最刻毒的话,“您不能这样对我……我和殿下不一样。”
“殿下身负海皇血脉,将来是要化神的,即便是因为凡人分化,那个人也不动摇您分毫,因为尊贵海国皇子殿下根本看不上凡人,她在您眼中也许是卑贱的蝼蚁,但白蓁于我……”
千灯话还没说完,一道劲风忽然袭来,“啪——”对着他的脸狠狠地扇了一下。他被打得伏在地上,脸颊火辣辣一片。
千灯从地上抬眼,上位者冰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令人心惊的怒意。
“放肆!我和她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原来您也会因为她生气吗?您觉得她是耻辱,毫不留情地抹去了记忆,但我做不到,无论她是谁我都不在乎。”千灯抹掉嘴角的血,勾了勾唇角,“鲛人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我已经找到了。”
伽月被那抹笑容刺痛,年轻的鲛人仿佛在向他炫耀,愚蠢的、浅薄的炫耀着他的伴侣。
他不可抑止地翻腾出恶意,凭什么你可以那么坚定,凭什么你可以为了她舍弃所有?
凭什么……你所钟情之人还活在世上?
“她会死你知不知道!”伽月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扯着他的衣领,语气充满恶毒。
“她死了以后,你就只能拖着分化过后的身体活着,这世上再也没有她了。你看不见她的人,听不见她的声音,你甚至找不到她的痕迹,日复一日过后你会忘掉和她的记忆。这世上只剩下你!守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揣着一份虚幻的情意,整日里无望陷在过往里。如此几百年……”
“这样的日子,你不怕吗?”
千灯被他淬了毒一样的话刺到,吓得眼泪簌簌落下来。
他受不了他所说的一切,哪怕只是此刻想一想白蓁消失后的情形,千灯就觉得已经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而无穷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不,他绝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大吼着,脖子上的青筋凸起。
“我不怕!她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话音掷地,大殿中忽然安静了一瞬。千灯看见鲛人殿下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后眼底的嘲意便漫上来,浓得惊心。
他在嘲讽谁?殿下难道不相信他可以为爱人去死吗?
千灯觉得伽月在蔑视他的真心,可下一刻伽月却放开了他。
千灯失了力气,被伽月放开之后重新跌回地面,他看见殿下转过身,一步一步向着自己高台上的座位走去,肩膀不住地耸动,仿佛在笑。宽大的白袍曳地,将他原本就高大的身形拉得更长,背影在空旷而昏暗的大殿里无端多了几分寂寥。
那道白影背对着他,停在台阶上久久未动。过了半晌,千灯才听见殿下清冷自持的嗓音。
“你走吧。”
*
沉重的殿门缓缓打开,千灯踉跄着从殿里出来。
听到声响的青萍立刻冲了上去,她上上下下检查千灯的状态,以为他这样虚弱必定是受到了殿下的惩罚,结果除了脸上一块红红的巴掌印,浑身上下什么伤都没有。
“殿下,有没有说要如何处置你?”
“没有。”
“也没有要关你的禁闭?”
千灯继续摇头。
他也不知道殿下怎么了,原本以为自己难逃一死,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废了他的灵力把他赶出天阙,可是殿下后来什么都没有说。千灯甚至不知道殿下是放过了他,还是暂时没有想好要如何惩罚他。
一旁的凌长宇见殿门开启,便以为轮到自己了,正要进殿,两扇殿门却在那一刻又重重关上。
第80章 旧事 凭什么受折磨的只有他一个?……
江渔火原本计划等伽月回来, 找他问清楚师兄的所在之地,拿到降灵木后便离开,但没想到突然出了千灯这样的事, 想他们此时必定有一番忙乱, 没空搭理她, 便自觉不去打扰他们。好在师兄终于有了消息,那她便只需在此多待三日。
三日时间说短不短, 对江渔火来说,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她如今内伤已愈, 便找出许久没有拿起的铁剑,寻了片无人的林子练起剑来。虽然现在灵力已经到了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步,但剑术才是她的立身之本, 一日都不可荒废。
拔剑横扫,浑厚的灵气充溢在剑端,林间顿时一片剑光回荡, 扫动满地落叶飞扬。
正在潜心练剑间,她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一道寒气直射过来,下意识挥剑攻击, 却发现在背后“偷袭”她的是一条细长的银色身影。
她立刻收回剑势, 还好收束及时, 没有把来者斩成两段,但扫出去的剑气还是打在它身上, 发出金属撞击般“叮”的一声响,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溪就这样躺在了地上。
江渔火吓了一跳, 立刻蹲下去查看,它整条身体都没有伤口,波光粼粼的皮很完整, 连鳞片都没掉一片。但小溪整个蛇身都软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头无力地抬头,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委屈地看着她,一幅受了重伤虚弱不堪的样子。
江渔火找不到它身上的伤口,照着印象中剑气扫到的位置摸了摸,轻声问,“很疼吗?”
银蛇立刻点头,顺便动了动尾巴缠到她手上。
江渔火心有愧疚,将它整个身体捧到手心里,施了灵气帮它缓解疼痛。
银蛇何曾得到过她这样的照顾,平时即便她允许它近身,也都是不管它只顾着做自己的事,这下更加缠着她不肯放开。
江渔火不由叹道,“这样粘人,该拿你怎么办?”
三日之后,她就要走了。
*
夜幕降临在群山环抱的小镇,山脚下的民居渐次亮起灯火,零星地点缀在连绵不断的山峦中。
一个挑着担子的老翁,照例收工之后沿着河边小路走回家,但今日回家的路却有些不同。老翁定了定,看见河边立着一道白色的身影,仅仅是夜色中的一个模糊背影,就已经让人觉得飘逸出尘。
这天已经擦黑,好好的一个人不回家,杵在河边一动不动,莫不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想到这条河里曾经的诡异传闻,老翁当即放下挑子,对着身影大喊,“阁下快些上来吧,天马上就要黑了,夜里须得离这条河远些。”
老翁欲将人劝上来,但那道白影却迟迟未动,仿佛听不见他的话,他稍走近了些,却顿时感到一阵寒气沁入骨髓。
这……这是人吗?还是……鬼魅?
居住在此的乡人们常常说起,说在夜间见到过在这条河上飘荡的鬼影,会把人拖下水的水鬼。
老翁两股战战,心里不住地发毛,这次该不会轮到他了吧?
正要奔逃之际,河边那人却忽然转过身来,看到那人的脸,老翁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老天爷啊,这是哪里来的神仙?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人物,如此风姿定然不是作祟的鬼魂。
“阁下何故要站在这条河边啊。”老翁抹了一把额头冷汗,“你可知这里曾经死过好多人呐,一到晚上,那些鬼魂会特意把生人拉下去替死的。”
那人眼神冷淡,他口中的鬼魂不仅浑然不惧,反而还起了兴趣,“你知道,那些人都是怎么死的吗?”
老翁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阁下问这些做什么?要是被官府知道了可是要蹲大牢的。”
“找一位故人。”听到官府,那人的神态依旧很平静。
老翁见他对官府也不甚在意,想来也不会是告密之人,那些被捂住的秘密藏在心底里久了渐渐就失了倾吐欲,但如今被人提起,他颇有些得意道,“阁下是外地来的吧,问我,你可算是找对人了,这整个石蓝镇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了解这片地方更多的人。”
那人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继续说下去。
老翁也不知怎的,那人只看了他一眼,他的话就跟竹筒倒豆子一般,没挑没捡地哐哐往外倒,也不管这些话是不是大逆不道,就像是被摄住了心神一样,由不得自己控制。
他原本是隔壁苍梧郡的郡民,大雍朝把这块土地纳入版图后,他第一时间闻到了有利可图的气息,跟着新的官兵和百姓迁徙到此,向挖矿的劳夫和军官们做些小本生意,可能来这穷乡僻壤卖命的人一个个穷得跟什么似的,他的生意并没有多大起色,不过如此一来二去却听说了许多事。
比如石蓝镇还有个名字叫黎越寨,石蓝镇上原来住着许多蛮子,是因为发现了矿石,才遭到屠杀,一夜之间被清理干净。
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有些蛮子生活过的痕迹,有些烧掉的房屋废墟下面还能捡到不少稀罕宝贝,他手气向来不错,在偏僻的废墟中翻捡到一个琉璃瓶,觉得精巧可爱便留了下来。
但现在,大雍的军民在地上建起了大雍样式的房子,生活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矿夫和官兵。那些蛮子唯一留下来的,大概就只有这条河上的恐怖传闻了,不过老翁至今也没见过。
眼前神仙一样的人物目光在河面上顿了顿,老翁便听见他如玉击石般的声音。
“那个瓶子,还给我吧。”说话之人目光渐远,似是讲述,似是叹息,“那是我的东西。”
老翁怔怔地,脑子发蒙,只觉得这人的命令不敢违抗,莫名听话地就带着人进了自己家。他家里没什么财货,因此对那只琉璃瓶格外珍惜。
那人看着从箱底里翻出的琉璃瓶,眸中闪过一丝涟漪。这么多年了,这瓶子保存完好,依旧色泽清透。
老翁捧着瓶子,双眼发直,一只洁白无瑕的手从他手上拿走瓶子,很快人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