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魏卢父瞪大眼,背上寒毛直竖,吓得醒了酒,对上对面为首铁骑平静幽深的双目,他张开口,却是来不及喊出声,一道冷风便刮颈而过。
  随之一声闷响,风吹灭了烛火,血花飞溅至酒盏。
  为首铁骑端起酒盏,手一歪,酒水尽数倾洒至船板。
  在魏卢父身后的矮个子铁骑收玄刀入鞘,取下眉勒收好,拿出一面具扣在脸上,溅于面的血珠下滑,垂落至面具,浸染狰狞虎牙。
  面具的主人眼神幽暗,弯腰抓起滚落到脚边的头颅,与为首铁骑对视一眼,抓着头颅走出船舱。
  血腥气扑面,船上,水里,对岸,无处不在。
  *
  与此同时,在《逐鹿史·丰州百将传》中有“鹏鸟展翅,未飞即坠”之讽誉的司徒鹏正急得满头大汗。
  “快,拦住她,不能让她登坡!”他额上青筋绷起,吼得嗓子嘶哑,手下兵卒一阵纷乱,匆匆下坡抵挡来势汹汹的敌军。
  在其身后的张治眉头紧皱,进言:“将军,不可再往下派兵,左右两路兵马将至,只要拢兵坚守,敌军必冲不破我军之阵,一次冲不破,再而衰,三而竭,我军能将敌军围剿覆灭。”
  “闭嘴!本将军不用你来教!”司徒鹏目眦欲裂,眼里布满怒火与恐慌,他始终盯着坡下一黑点,丝毫不敢挪动目光,就怕看见那在空中摇晃的怪物——鲜血淋漓,没有四肢,竹竿从股间穿至头顶,杂草般的头发凌乱飘荡,五官扭曲痛苦至极,仿佛被饿鬼扯着头皮,拔着下颌骨,要把头颅撕裂,蚕食红白!看一眼是惊恐,看两眼是折磨,看第三眼怕是要陷入疯魔。敌军拿此作旗,随军而行,那些兵卒看了那旗不知多少眼,早就疯了,不畏疼不畏死,双目发红,状若疯癫,像是地底下钻出的饿鬼大军!
  司徒鹏被吓破了胆,怎能忍受那群饿鬼靠近自己,又怎能忍受张治安排左右两军不够,还要越过他安排中军。
  对,没错,他的安排无错,中军拖住敌军步伐,两军夹击,敌军上不了坡就占不了地利,纵是鬼神又如何,还不是要做他司徒鹏青云直上的垫脚石!
  司徒鹏紧咬牙关,双拳捏得咯咯响,浑身颤抖不止,属实是色厉内荏。
  这一切,张治尽收眼底,深知多劝无益,不如寄希望于曹三秋与宁涯,以及送去回谷的求援信,只要他们能把乾阳女将军杀掉,亦或被调派到回谷的阎济一万亲兵来援,此战即可胜。
  第120章
  绞首骑宁涯, 重甲骑兵,力将,善用马槊, 与乾阳摇光大将军交手前马战无败绩。
  马槊,甚重, 长一丈六尺,单是锋刃便有两尺半的长度, 攻时类枪术, 凭腰旋拧发劲,驾马冲锋若泰山压顶, 寻常兵刃铠甲于马槊面前脆似琉璃。
  当宁涯带一支人人持马槊的千人重骑队自高坡冲击虎锋军侧翼时,被鬼神附体的虎锋军在这刹那成了任人宰割的草靶,连那“鬼神旗”都骇于重骑威势抖了三抖。
  同时另一边, 箭雨倾泄而下,凡生了畏惧, 脱离鬼神之境者, 必死无疑。
  到底是曾经为怯懦把持的军队,不过遭遇丁点挫折就被打回了原形,恐慌跟随着死亡阴影在军队中蔓延, 惨叫声、求救声此起彼伏。
  维苏丽雅闻而不理, 若她现在回头去救懦夫, 无疑是一脚踏进泥沼越陷越深,唯有果断舍弃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才能在此危局中搏得生机。
  “随本将军冲锋杀敌, 禁止回头送死!”她厉声下令, 两把弯刀残影飒飒,毫不留情地收割敌人性命。
  闻令, 二十个虎翼兵敞声“杀”喝,高举鬼神旗,紧随将军之后,同她一起化身修罗浴血奋战,越战越勇,越杀越强,前方匆匆忙忙阵不成阵的敌人如同杂草,在修罗的刀锋下不堪一击。
  同样的,对于宁涯与曹三秋所带领两军而言,虎锋军乃砧板上的鱼肉,他们见维苏丽雅直冲中军主阵,并不着急,依旧有条不紊地收割虎锋兵马的性命。
  虎锋军中有的人已放弃等死,鬼神完全脱离其身,胆怯到连刀都提不起来,被敌人夺走性命反倒觉着解脱,有的人甚至主动送死,还有的人迸发求生意志,拼命杀出重围跟上了将军,这样的人仅仅是十之一二,但这十之一二汇聚之力足以冲破敌方中军的拦截,无他,他们的“头狼”过于强悍勇猛,两把弯刀缀了无数怨魂。
  恍惚间,他们看到了黄沙,黄沙铺盖了战场,掩埋了尸骨,一望无际的黄沙中只有狼的身影,狼在嚎叫,在指引他们前进的方向,告知他们该如何猎杀敌人——利爪能撕裂敌人肚腹,尖牙能撕扯敌人血肉,身躯能重创敌人腑脏,黄沙能掩藏他们身形。他们是大漠最饥饿凶残的狼群,而敌人不过是牛羊鹿豕,是填饱肚子的猎物。
  坡上,张治忽有一种心悸之感。
  他死死盯着正往坡上冲的区区两千敌军,敌军确有冲阵的能耐,但人数实在太少,对上中军居高临下的五六千人理应没有胜算,可张治心慌得厉害,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着有狼嚎乍响于耳畔,一声又一声,让人毛骨悚然。
  似乎不止他有此感,他移动目光巡视四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浮现着战栗之色,司徒鹏更是吓得丢了魂魄,像个木桩子杵在那儿。
  鬼神……张治面露疑色,看着底下的敌……狼?眨了下眼,再看,是人,哪里有狼,莫非是累极生了幻觉……
  “呼——”风卷黄沙漫漫。
  不对,不是幻觉,是武道无一境,那个不知名女将军是无一境?!而且是能将追随者短暂拉入乾坤境的无一境!
  张治面色大变,忙从持旗兵手中抢过一杆旗帜,用力挥舞,命宁涯与曹三秋全力击杀女将军,否则主阵与统帅皆保不住!
  一直注意着主阵的宁涯与曹三秋当即得令,毫不迟疑地分兵,一拨继续截杀虎锋军,一拨跟随他二人调转方向追击敌将。
  彼时维苏丽雅即将攀顶,敏锐感察后方来势汹汹,遂双刀向两侧斜举,无需指令,已“化身”狼群的虎锋兵卒会意两分,分别拦截曹三秋与宁涯,虎翼兵卒则继续跟随将军往上。
  暂不论二十一对上五六千人何等狂妄,就说虎锋军这些连平庸都称不上的兵马是如何敢回头拦兴征军的路?
  宁涯与曹三秋虽惊疑却没有掉以轻心,在脱队直追敌将前嘱咐副将要小心应对。
  然而等他们骑马与狼群擦肩而过,他们手下的兵马与狼□□锋,乍起惊叫与诡异的狼嚎,他们回头看了眼战况,才真正意识到敌人的可怖。
  武器,身躯,牙齿,敌人利用上一切,形如饿狼猎食,扑到人身上,拿牙齿撕扯人的咽喉,是人,是兽?竟一时分辨不清。
  此外,这些本不该有多么高强武艺的普通兵卒居然个个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变得异常机敏难杀。
  宁曹二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瞧见了然与凝重,不约而同地提速疾奔,只有杀了那女将军才能终结“鬼神”。
  他二人的马皆是宝马,尤其是宁涯的可谓万中无一,是以几个呼吸间,他们便追上虎翼军的尾巴。曹三秋这时慢了下来,取弓拉箭,箭头瞄准维苏丽雅,而宁涯则继续夹马再提速,双手死攥马槊,宛若一乘战车向虎翼军撵过去。
  虎翼兵卒何其机敏,即刻分散开,避免一人中招连累一片。如此一散,维苏丽雅的后背暴露在宁曹二人眼中,曹三秋拉紧的弓弦骤然一松,宁涯的马也用出全力冲锋,马槊已预备砍敌破甲,他与箭矢同行乘风,互为犄角。
  “呼——”黄沙被风卷起,飞扬乱舞,成沙雾。
  维苏丽雅的背影轻易地隐于黄沙之中,曹三秋离得远,尚能看清她的身影,离得近的宁涯则是被黄沙遮蔽了视线,他额上冒出冷汗,单手持马槊,另一只手摸上自己的后腰,触碰到圆盘式的物什。
  与宁涯共行的箭矢刺入黄沙之中,未激起半点水花,明显未中,被躲了。这在曹三秋的预料之内,他遂接连再出三箭,封锁敌人的躲避路线,稍待两息又迸发全力射出一箭,这下子应该能中了。
  只消敌人中箭,身形微滞,宁涯便可以趁机斩杀敌人,这一战的胜负就没有悬念了。
  神思略微偏移,曹三秋盘算着战后要去买一些东西,将军的生辰要到了,他想给将军做一把好弓。
  “唰——”
  “三秋!!!”
  曹三秋被宁涯的急喝唤回神,眼前忽的降下一道黑影,这是什么?
  来不及惊骇,更来不及反应,他仅仅是懵怔那么一瞬,就一瞬,弯刀深深嵌入他的脑门,他睁着眼,身子歪倒,马儿在嘶鸣,有谁在喊他,他已是听不见,黄沙无情地掩埋了他,他看见了面露无奈的将军。
  “嘭。”
  一声闷响砸进宁涯心底,溅起无穷的悲痛与愤恨,他一张脸被无形的手揉乱,五官揪在一起,通红的眼淌下热流,绷起的青筋似是下一刻就要爆开,他冲进黄沙,马槊狠狠撞向模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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