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直到石野千夫率比了个手势,众人分散,林骁才吐出屏着的气,她与左右对视一眼,除了依旧平静的师傅外,皆是既兴奋又惶然。
移动目光,不期然与千夫率四目相对,林骁多少有点紧张,那惶然之情尚未消退,但在千夫率沉稳藏利的目光中,她并未迟疑,勇敢地率先迈步,带三人行至千夫率面前,行礼,凝视其目,朗声请教:“我等惑于为将之道,恳请千夫率不吝指教!”
与之对视半晌,林骁不为其气势所慑,始终直视对方,目光坚定。
未几,严肃的千夫率露了几许笑意,不答反问:“你等可有想过为将者以何为重?”
“武,俺觉得是武!大将军能一个打百个,武最重要!”郑直率先回答,双目亮亮,很是笃定。
石野没有立刻赞同或否定,等着其他人的答案。
王踵武是第二个说的,他的答案与郑直相反,他认为智比武重要,武催勇生,智催谋生,如教卒所言,有勇无谋形同老虎目盲,能轻易被智谋所制。
师傅仍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千夫率没有逼迫。
而林骁在思量许久之后道出一个字“和”。
这是他们一队最大的问题,人不和心不齐,她爹曾说过一支军队可以不是最强悍的,但一定要是齐和的,否则不论百人千人万人都只能发挥一半左右的力,更甚者顷刻间土崩瓦解。
是以林骁认为对将军而言,能让队伍齐和最重要。
然而石野说他们三人的答案皆不对,又皆不是错。属实让人费解,好在千夫率不像教卒那样单让他们自己悟。
“为将者最重要的是介,介即独,即特异,异于旁人,置身人群而不趋同,旁人之质无法轻易染于你,而你却可染于旁人。比方说,你想做百人之将,你不可去讨好这一百人,不可因这百人而改变自身,这样是百人染于你,你之介消失,你成了百人中的一人。你该做的是异于百人,让百人来适应你,让这百人染你之质却无法超越你,你始终独特,他们自会服从你。”
一番话让人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她可真是行差了,差点就成了百人中的一人,好在还有改的机会,她已大体知晓该如何做。
道了谢,千夫率又要开始练兵,林骁几人想留下看完练兵全程。石野思量几息同意了,要求他们不许出声和靠近,这是为他们的安危着想,几人无不同意。
远远地看着,比方才近一些,更能直面那股气浪,全身骨头都在打颤,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一个时辰后,林骁四人回到预备四营,老远就看见一队的人整整齐齐地罚站,教卒不在这儿,托了二队教卒来盯,倒无人偷懒糊弄。
林骁扫了眼众奇兵,二话不说把奇兵的旗帜给扛走,仅给他们留下潇洒的背影,回身时余光瞥见某几个人或错愕或恼怒的眼神,总算扬眉吐出一口郁气,心情愉悦使得脚步轻快,再看左右同伴,无不是摆着笑脸,郑直和王踵武对她竖起拇指,连师傅都微微弯了唇角。
美中不足的是今夜注定难以安宁。
可谁在乎呢,此刻的爽快最重要!
第30章
天空染了一层黑墨, 无星无月,唯有一簇簇火光给那墨层涂抹道道红影。
林骁抬头望了望天空,那颗泛着一圈红光的星明亮依旧, 仿佛挂于天幕又不与天同处,左右那墨黑遮不住它。
倒不是关心它的时候。
她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简陋的擂台上。
此时此刻, 王踵武和不服他们的人立于擂台,将以武化解矛盾。
晚饭过后, 那帮被“抢走”旗帜的人联合起来找林骁等人算账, 其间嘴巴十分不干净,什么难听话都喷得出来, 总结起来不过俩字“不服”。
论武,林骁组最为强劲,林骁是所有人中力气最大的, 西阿星的剑法更不可小觑。要是通过武来解决此次争端,一来容易失了分寸触犯军规, 二来这些无赖无甚胜算, 可要说靠理,他们也没理,只会逞逞口舌之快, 欺负林骁等人恪守底线比较要脸罢了。
于是争执到最后还是靠武力解决, 只不过请了专门管军中争端的“平事”, 摆了个简单的擂,以单挑形式来决定旗帜归属哪组。众无赖还提议让组中“短板”上擂单挑,明显打着避免与林骁和西阿星一战的目的, 好提高胜算。
林骁没他们不要脸, 自是没有像他们那样最厉害的称自己最弱。西阿星则一直游离争端之外,轻易不出手。打架的担子遂落在郑直和王踵武身上, 郑直想打但不愿承认自己最弱,最终只好由王踵武上。王踵武对强弱与否并不在意,是以在郑直满面歉意之下仅是一笑而过,让他不必介怀。
因着是切磋,比武双方皆是赤手空拳、布衣一件,除了身量与年纪差距外勉强算是公平。
比武很快开始,林骁看得仔细,欲借机获悉每组组长的“介”,争取尽快完成“染色”。她所理解的染色是让人臣服,臣服意味着能够驾驭,能够让臣服者发挥效用,为此必须先了解他们。
台上二人没有半点试探,一上来就拳拳到肉,对面那四人组组长攻势甚猛,一副要把王踵武打死的架势,让观战的林骁皱紧眉头,随时准备插手比武。
反观王踵武,其招式柔和又精细,一招一式以架挡卸劲为主,再找机会抓对手的破绽,稳扎稳打不急躁,而且手下留情,不然凭善张弓者的臂力,除了林骁和西阿星外估计一队没人能与之抗衡。
即便不靠蛮力强攻,王踵武这种钝刀割肉的打法胜算也是极高,因为他的对手会被折磨得失智。
对面那无赖就已经气急败坏,出拳越来越靠蛮力,越来越没有章法,因此破绽越来越多,没一会儿就被王踵武打趴下。
林骁给此人之介定为:耐心少,易冲动,有力无巧,可作冲锋诱敌之人。另,旗帜不能传给他,易失。
之后又打六场车轮战,好在王踵武很擅长保存气力,没有一次掉链子,让摩拳擦掌、没脸没皮的人都铩羽而归。林骁也大体摸清了不服的各组组长之介。
简言之他们乃一丘之貉,若将旗帜传给他们中的任意一组,兴许他们之间会传递,但绝对不会传回林骁这里,与她结盟的姜商组与张天石组亦会遭排挤。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很难让这些无赖心甘情愿地臣服,不过林骁打算再给自己和他们一次机会。
在平事离开后,林骁找上那几组组长,劝说:“明日那场合战正好可以试一试蹴鞠战术,我希望你们能配合……”
这些人脸上不是嘲弄就是不爽,林骁暂且视而不见,继续道:“你们配合,我军胜算不小,你们不配合,我军会苦战,但不是必败无疑。即便败了,我们也都尽力了,错不在我们,而在于死活不肯配合的你们。
最终五队合战胜者前二进左前营,败者成预备军,表现极佳者仍可进左前营。我们可以凭借这几场合战的表现进去,而你们,妄自尊大,不把同袍放在眼中,眼里只有抢功,在战场上只会拖后腿,战场外只会动嘴皮子辱骂同袍,简直是废物中的废物,你们觉得废物能有机会进左前营吗?”
林骁的声音平静而冷酷,那一双星目更是蕴藏着骇人的凶光,让暴怒而起的某组组长渐渐生了胆怯,伸出去想揪林骁衣襟的手不自在地放下。
几个组长在沉思考量,唯有肖二狗出言讥讽:“真他娘的会耍嘴皮子,不就是想让我们给你组做垫脚石,等你们立了军功,哪还能记着我们做了啥。到时候你们凭军功进了左前营,我们呢,有过无功,只能跑预备营待着。既然都是在预备营,凭啥我们得帮你们进左前营?还有,你们不会真以为咱这蠢蛋教卒带的队真能在五队合战赢吧,别做梦了!”
其他人嘴上不说什么,面上基本都写着不相信林骁组和东馗愚。这第一场小合战的胜负似乎让他们笃定了这个至今合不来的队根本赢不了,他们都想着多得军功以便能够队败组不败。
林骁磨磨牙,终是彻底放弃团结的美梦,勉强把这些无赖视为不靠谱的友军,左右他们再如何过分都不会在战场上夺我军的旗帜,真那么做就和自相残杀没区别,便是操练也算违背军规。
想通之后,堵在心口的郁气散了,林骁撂下一句“随你们便”,旋即带着同组回了营帐。
当晚,姜商组和张天石组都搬来了林骁几人的营帐,相对的那些不被她当作同队看的人都搬了出去。
正好方便商量明日的对策。
在商量之前,林骁郑重地问了姜商与张天石一个问题:“你们认为对于将军或者领头者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变。”姜商未思即答,“一成不变早晚陷入劣势,唯有随情况而变才能一直立于不败之地。正如我和同组这次选择与你们结盟,因为情况不允许我们独行或出头,我们必须变通。”
林骁与他对视,能轻易从那双眼尾微微下垂的双目中瞧见深藏的野心,以及十足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