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的志向很了不起,林骁。我与你不同,我不想做英雄,不想留什么名,只想乱世尽快结束,想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看见百姓圆润肚皮,发自内心地笑,而不是骨瘦如柴,悲天恸地地哭。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你的志向很叫人钦佩,王踵武。”林骁真心实意地说,同时并不认为自己的志向低人一等,除了当下能说出口的,她更想以女儿身入史书,想让天下有志女子入史书,不是作为祸国殃民的妖姬,而是作为还天下苍生以安的巾帼英雄。
她期望能凭此让这世间对女子的压迫与不公变得少一些,让女子不会低人一等,不会任人宰割,不会不管立多少功都不被国、不被天下承认。她还想以后做了将军就建一支女子军,让被迫入军营的女子不那样惨,让她们也能靠自己活,也能昂首挺胸说一句“女子本就不比男子差”。
“为有朝一日实现你我鸿鹄之志,须淬炼这一身血与骨,待来日披荆斩棘,拼杀出一条可供前行的光明道。”林骁伸出未握着干粮的左手,握成拳,停在王踵武身前。
王踵武笑,伸出拳头,与之相碰,言之:“一同,前行。”
“哎!干啥呢,带俺一个!”
突然,第三个拳头怼在两拳之间,郑直还因为跑得急打了个响嗝。林骁二人对视一眼,哈哈笑出声,郑直不明所以,傻乎乎地跟着笑。
三人的笑声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并不起眼,然于这小小角落,笑声出奇响亮,将三颗赤诚的心紧紧连在一起。
头顶的星赤芒更盛。
她似有所感,仰首望向夜空,但见顶上命星青光躁动,远方那颗染赤的命星正散发光辉牵引她。
她不悦。
“赵姑娘,此处已是清静地,还请姑娘不吝指教。”
面若冠玉覆沧桑的男子收敛一身武威,给足面前少女以尊重。
她却未立刻如其所愿,而是扫视四周一圈,又抬首仰望夜空,繁杂的命星显现,未见着有隔墙之星,这才淡淡一语:“我予你三言,你即可知我本事如何。”
“请。”
“第一,乾阳此次收复失城意在来日以之为踏板谋兴之国土。”
男子眉毛微动。
“第二,寻杜于兴无用,然于北有大用。”
男子眉心拢结。
“第三,兴谋在乾阳凌云关。”
男子瞳孔骤缩。
乾阳失城寻杜,那小小城池所处乾阳边缘,有一条山脉隔绝他地,交通不达,城小人稀,农田不丰,非商路必经,于乾阳而言算是可有可无之地,何况寻杜背靠林海,面朝平原与兴西长城,易攻难守。然而乾阳仍愿派十万大军收复失城,表面是想一雪前耻,重立武威,实际是想夺回寻杜以便攻打兴西长城,像爬会鹿山进回谷伏地这种蠢事乾阳显然不会做第二次,于是兴西长城就成了乾阳进攻兴国的必经之路,不受两国重视的寻杜就成了重要边城。
因此,武阳王才会对至今未尝一败的上将军廖封寄予厚望,期望他能一举夺回寻杜,可廖封明显对此战并无把握,若有把握就不会借某人之手请来世外高人做军师,世外高人就不会故作闭关,故意将其徒派来相助。
那高人之徒便是廖封眼前这十三稚龄的少女,头戴银角冠,身披大红袍,腰别白玉笛,自雪山而来的准青星命者——赵谨。
第17章
初见廖封第一面,赵谨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无非是觉着受了愚弄,以为高人不愿出手帮乾阳才派一小姑娘过来敷衍他们。
殊不知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对天下局势的把控远远在他们这些将士之上,亦高于那好战的乾阳君主武阳王。
武阳王觉察不出寻杜之战暗藏的危机,赵谨却能一语点出这危机具体来自何方。
于兴而言,寻杜如同晴日蓑衣,可有却无用。哪怕它就位于兴西长城脚下,对于兴来说,寻杜也是个无甚威胁的地方,究其缘由乃是单靠一座摆在明面上的小县城几乎不可能自下而上攻破兴国壁垒。
赵谨猜武阳王打算夺回寻杜之后强攻兴西长城,那实在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诚然,兴西长城想不流血拿下是痴人说梦,但可以做到伤敌一千自损五百,恰好兴国主动送来一个机会……此为后话。
言归正传,乾阳与兴接壤土地四百余里,兴若要进攻乾阳必择交通发达的要地占据,比如与寻杜横向百里之距的易守难攻凌云关。
凌云关建在两座极陡高山之间,地势甚高,又垒城墙五丈,令来犯者望而却步。凌云关之后是乾阳所在峻州难见的大片平原,四通八达,可往来乾阳重要的粮邑商邑,且乾阳都城峻阳就在这片平原中心。
是以攻破凌云关如同扼住乾阳咽喉,何况兴尤为擅长平原战。
与兴相对,寻杜对与乾阳北疆接壤的北国来说恰似冬日里的炭火。
在乾阳与北国之间横亘着极长山脉以及重兵把守的御北关,北国攻打乾阳的路被完全封死。可一旦兴将寻杜赠与北,北国就有了进攻踏板,随时能够出兵与兴合攻乾阳。
一言以蔽之,北会借道兴,援兴助守寻杜,兴则声东击西派大军攻打凌云关。
假使乾阳不知此情,十万大军又因北插手而苦战,难免不向后方求援,到时离寻杜较近又基本不会出现防守危机的凌云关很可能会出兵增援,从而陷入空虚之态,到时兴的大军必将趁虚而攻,凌云关危矣。
就算知晓此情,乾阳这几年经历两场大败一场惨胜,即使有“全民皆兵”与“十三从戎”两项不仁法令,目前也只能集结这十万兵马,其他要地兵马于情况危急前无法抽调,而情况危急再抽调为时已晚。乾阳会不会重视自凌云关出现的危机也很难说,毕竟那座关号称峻州天堑,难保乾阳不会蔑视来犯之兵,犯轻敌之错。左右赵谨不会指望乾阳能有作为。
如何用十万人既收复寻杜又守住凌云关即是此战关键。
廖封俨然毫无办法,于是他躬身抱拳,以恭卑之态恳求道:“还请先生为我军出谋划策。”
赵谨轻笑,未伸手将他扶起,而是坦然受其礼,道:“将军可放心,我既为此而来,自当尽力而为。若将军信得过谨,便即刻做好守营安排,再召左军将领前往右军所在嵇安平原。”
看出廖封有疑,赵谨语气渐冷,倒没有出言讥讽,仅说:“我惯做最坏打算,我不信你三军内无奸细,也不信你的谋士之中无奸细,是以我只会将计谋告知你三军领首三人。诉谋之地定于嵇安平原,总比你中军丘陵与左军森林要不易隐藏斥候耳目。再有,你离开此地,倘若真存在奸细,那奸细必将急迫,亦必将更为小心翼翼,毕竟你中军大将会走无非是猜测营中有奸细,心虚者想来会与平日不甚相同。”
简言之,此乃察奸反间的好机会。
“封受教,请先生稍后,封这就按先生之言安排。”
至此,廖封对她再无疑,那悬挂于空为一圈青芒环绕的星愈发夺目。
她猛地睁开眼,营帐顶映入眼帘。怔了两息,一双剑眉微微内拢。
林骁做了一个梦,梦到什么不太记得,只记得有一道冻得人哆嗦的青光突然乍现,而后她就醒了。
坐起来抓抓头发,眨眼适应营帐的黑不隆秋。她睡在靠边位置,旁边是快把王踵武压死的郑直。林骁伸手将郑直拽到他应该在的位置,总算让仍睡着的王踵武喘了口气。
既然已经清醒,约莫就睡不着了,林骁遂起身离开鼾声如雷的营帐,到排忧坑解急,随后在营帐前打了一套拳活络筋骨,同时体会气的流动。
她尝试像西阿星那样聚气,可惜让气动起来不难,一尝试聚集必溃散,气根本不服从于她。
“军无旗不聚,无令不行,气同样如此。是故驭气当先立旗再下令。”
收拳收势,循声望去,只见西阿星正往她这边走来。
西阿星依旧缠了很多布条,尤其是脸上,只露出眼耳口鼻,其余地方被布条遮蔽,头发且尽数拢起,扎成一板正的发髻,比林骁这随意绑束起的头发规整得多。
待他止步,林骁厚着脸皮开口:“西阿星,可否请你教我如何驭气?”
“无不可。”
话音落下,他站着不动,林骁也不动,光盯着他那盛着死水的双目,冷风一点点蚕食打拳生发的热。
等了许久,林骁耐不住呼唤一声:“西阿星?”
西阿星淡淡言之:“贫道可传授你驭气之术,须得你拜师才可学艺。自拜师起,你即是贫道座下大弟子,你须得做到三件事,即师命不可违,阴邪不可沾,心德不可亏。你若能做到,便跪地叩首三下,由天地作证,拜贫道为师。”
林骁这才了然方才何故静默,她赶紧依言照做,无丝毫不愿。叩首三下毕,直起上身,额头通红一块,她郑重道:“今林骁拜西阿星为师,必做到师傅所言三事,天地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