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渍槐枝 第8节
走出巷口的那一刻,姜槐长呼了一口气。
万幸他们已经长大分开,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共处在一个房间里,她偏头脸颊都会蹭到他衣袖的时光已经是过往。
这样逼仄到心跳跃出的机会,不会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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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鹏飞和姜淑云早早的等在了楼下。
七月份的湾桐市湿热,两个人俨然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
姜淑云的脸颊被晒得潮红,饶是带着帽子也挡不住的热气。
沈鹏飞踱着步,不时的向大门口看去。
姜槐算是个在爱里长大的姑娘。
虽然父母离异的早,但沈鹏飞对她的好,甚至远超过很多亲生父亲。
比如外出读书的这些年,只要回家,沈叔叔总会等在楼下等着,替她拎箱子。
他常说,“这么沉的箱子,都要赶上我们姜姜一半高了,拎多了不长个,不行。”
也会给姜槐变着花样的做各种美食。
湾桐靠海,临海而食,盐焗虾、生腌蟹、清蒸鱼、蒜香蚝……
吃得姜槐嘴刁,后来北上读书,总也吃不惯食堂里的海鲜品。
陈悫实还曾经为她冷链空运过来自北欧的生鲜,却都不及沈鹏飞的厨艺。
跑长途时,路过些停靠时间久一点的大城市,会从站点给她买礼物。
都是些小玩意,无外乎当地特产的糕点,手编小玩具,但次次不落。
只是这些,沈砚周都没有。
从沈家搬到姜家楼下,姜槐就很少见他对沈砚周有什么太多的好态度。
大多数时候像是对待一个成熟的,可以独当一面的工具人,用来给姜家母女做饭,辅导功课。
姜槐小时候不理解,还曾问过姜淑云。
妈妈却也只是摇摇头,“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与咱们没有关系,若是沈叔叔待你不好,你来告诉我。”
后来外出读大学的几年,看着寝室的姑娘们恋爱分手,哭哭笑笑,分分合合,这才有了点爱情不由人的认识。
但总归不能去懂,那么温柔周道的沈叔叔,为什么独独对沈崇这般漠然。
可这次,明显不同了。
沈鹏飞比之过往,拘谨苍老了不少。
好像年岁渐长,人佝偻,就显得矮小。
明明是临近一米八的北方男人,这一刻仰头看向沈砚周时,姜槐觉得他又矮了几寸。
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针织polo衫,头发也明显梳理过,比较正式的着装。
脸上挂着一抹不算娴熟的笑容,有几分刻意的尴尬似的,想要接过沈砚周手里的箱子,“小崇好久没回来了,快上楼吧,我和你阿姨做了些你爱吃的。”
沈砚周回来之前换了身衣服。
笔挺的西装套组被最简单的t恤黑裤取代,外罩了件水蓝色的棉质衬衣,袖子被挽起,人也变得比之前柔和了些。
凛冽的气质淡下去,有几分外出归来的学术精英模样。
当下不着痕迹的的,把沈鹏飞的手错过,没有要放开箱子的意思。
面色无虞,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没有久未归家的激动,也没有功成名就的傲慢。
只是多少与这楼,这人格格不入了些。
声音不轻不重,同样听不出情绪,“箱子沉,我来吧。”
余下的也没有多话,推着箱子便进了门楼。
鱼岸苑的房子本就老,没有电梯,楼梯间的灯坏了大半,一开始还有物业的人修,后来物业费收不齐全,也就没人再管。
沈家住二楼,姜家在四楼。
拎着沉重的箱子上楼,不算是个轻松的事情。
虽是白天,但屋外绿树荫庇,挡了大半的光,这楼道内也就不算明亮。
墙面经久未修,有脱落,有阴湿,更多的是交叠落缀的各类广告。
牛皮癣似的,糊在裸露的电表箱外。
还有散发着淡淡的,因为海边潮湿而带来的发霉的气息。
脱落的墙皮是块状的白灰模样,偶尔会踩到鞋上。
姜槐跟着姜淑云走在后面,一路上楼,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京郊的那套静安别墅和门口站定的,头发被梳的一丝不苟的管家。
精致疏冷,贵气无暇。
和这里千差万别。
明明走在前的都是沈砚周,她却觉得是无法融合的场景画面。
跳脱出脑内场景,像是在飞机上浅睡的臆想。
最开始觉得这样富贵傲然的沈砚周是假的,可走到楼上,看着他放下她的箱子。
袖口间的那枚袖扣也早已被取下,但细长的小指上,带着一枚素圈。
只是最最简单的白金指环,却仿佛带了光似的刺目。
明明是最贴近沈崇的着装,却好像过往曾经住在这里的少年才是假的,从始至终,沈砚周都应该是这样的模样。
矜贵疏离,与她有异。
她的脸蓦的涨红,在看到他的脚下踩着一张颜色刺目的广告单页后。
好像这样的房子只属于她,是配不上身前的人的。
也是,毕竟当年那个住在这里的少年叫沈崇。
而现在的,是她不熟悉的沈砚周。
姜淑云小碎步上了楼,开了门。
老旧的铁制防盗门里面是褪色的木门,就连钥匙也还是扁平的,易配的。
姜槐曾经提醒过姜淑云很多次。
鱼岸苑本就老旧,监控少,也只能覆盖小区大路的地段,她一个人独居,务必要换一个结实复杂的锁。
可姜淑云未听到后半句,只听到了前面,干脆收拾了行李搬去了楼下。
直言两个人住总是安全的。
四楼还保留着六年前的模样。
灰白的布艺沙发上铺盖了手织的盖毯,洗的已经泛白。
玻璃茶几边,放着几个圆形木凳,是姜槐以前夏日贪凉,开着空调做作业的地方。
就连水杯,也还是姜槐小时候的厚底玻璃杯,放在闲置了许久的饮水机旁。
像是一群人突然闯入了静止的时空,能够显而易见的窥探出,这里许久没有人长期居住的痕迹。
沈砚周没有环顾四周,只是把行李箱推到姜槐房间的门口。
转身看向门口发呆的小姑娘,“下楼?”
“哦,好。”姜槐回神,应着,看着他空荡的双手,突然意识到,他没有拿任何的个人物品,连一个随身携带的背包都没有。
好像他不是回家,只是一个短暂停留的客人。
他应该从没有想过要住回家里。
姜槐偷偷的,小心翼翼的呼了口气。
姜淑云在后面拽住她,“让你给你哥带的礼物那?”
“下机前已经给他了。”
“他没说什么?”
姜槐疑惑的看了眼姜淑云,摇了摇头,“谢谢算吗?”
“没事了,走吧,你沈叔叔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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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一看便是沈鹏飞亲自做的。
六菜一汤,海鲜占了大半,还有一道清炒海肠。
这是姜槐第二次在家里见过这道菜。
第一次是沈家刚刚搬到鱼岸苑,彼时还是沈崇的少年给他们做的第一顿饭。
主菜便是这道清炒海肠。
大概是他喜欢吃,也觉得是时令的生鲜。
处理起来其实并不简单,需要多次清洗,炒制也费了些功夫,轻了生,过了老,只有恰到好处,才能保持口感的爽脆。
姜槐从未吃过这道菜,姜淑云不喜欢,觉得这种粉色的海虫子惹人生厌,也禁止她从其他地方食用。
因而不由得多吃了两口。
清口的鲜,配上入口的脆。
绝对算是一顶一的海菜。
可姜淑云却因此许久未让沈崇和沈鹏飞上楼。
她以为,这是沈崇给她这个未来阿姨的下马威。
沈叔叔如何处理的这件事情不得而知,只知道最初的那段时光,沈崇待她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