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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山河 第234节

  建安帝像破败的娃娃一般奄奄一息,每日就剩一口气才抬回来。为了保住建安帝的命,还得让军医照看一二。
  军医心里也有些不忍,低声对沈将军说道:“沈将军,皇上龙体本来就虚弱,每天都在城头曝晒风吹,晚上天又寒。这般折腾,要不了几日,皇上就撑不住了。”
  隔日,只晒到正午,沈将军就下令将建安帝抬回来了。
  没曾想,时刻盯着城门动静的裴家军,立刻就出兵攻城。安逸了小半个月的城门处,再次利箭如雨混战不休死伤惨重。
  沈将军气急败坏,再到隔日,又将建安帝这块护身符推了出去。
  建安帝就剩一口气,在军医来的时候,悄然抓住军医的衣袖,目中露出哀求之色。
  军医心里一颤,不敢看建安帝的眼。
  此时天色已晚,寒风凛冽。
  虎背熊腰的沈将军领兵巡查,士兵们都躲得远远的。建安帝身边,只有这么一个军医。
  “给朕一个痛快。”被折腾得面无人色的建安帝,低低吐出一句。
  那个军医咬咬牙,将自己的衣袖扯了回来,一个字都没说,就起身走了。
  建安帝闭上眼,眼角滑落一滴眼泪。
  他动也不动地躺在冰凉的地上,除了胸膛微微起伏之外,和一具尸首无异。其实,在被推上城门的那一天,他就已经死了,敬朝也已亡了。
  痛苦累积得太多,他甚至有些麻木,只求速死。
  一个细微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
  一颗药丸塞进他手中。
  建安帝霍然睁眼。
  军医已起身离去,只留下仓惶的背影。
  建安帝终于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怦怦心跳声。他悄悄将拳头攥紧,在夜色中慢慢翻身。在无人留意的角落里,将药丸塞进口中,硬生生咽了下去。
  很快,药丸起了效用,剧烈的痛楚令他全身痉挛抽搐。
  他死死咬住牙关,保留住了最后一丝体面尊严,在剧烈的疼痛中永远闭上了双眼。
  大敬最后一个天子,驾崩于腊月寒冬的渤海郡城门内。
  传承九世延绵一百多年的敬朝,就此消亡。
  隔日一早,沈将军的亲兵过来,粗鲁地拖起已经凉了的建安帝。拖行了几步,亲兵察觉出不对劲了,伏下身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沈将军!不好了!天子死了!”
  沈将军拧着眉头过来,低头看一眼面色死青已经慢慢僵硬的建安帝,骂了一声:“晦气!早不死晚不死,偏偏现在咽了气!”
  “现在该怎么办?”亲兵们都有些慌。
  沈将军这段时日熬得双目赤红,一肚子火气,闻言怒瞪一眼:“死就死了,有什么怎么办?”
  然后,点了两个亲兵去给张大将军送信。
  城门下,响起了闷雷般的马蹄声脚步声。
  裴家军每天雷打不动的出兵围城。只要没看到建安帝被挂在城头,立刻就会发动进攻。
  可现在,建安帝的尸首都凉了,今日怕是有硬仗要打了!
  沈将军叹口气,做好了拼命的准备。身边一个机灵的亲兵,忽然压低声音说道:“离这么远,是死是活根本看不清楚。照样推到城头上,做个样子。能捱一日算一日!”
  众人都被裴家军打怕了,既没斗志也没心气。混过一日就算多活一日,谁想拼命?
  沈将军竟然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点点头,让亲兵将建安帝的尸首推去城头。
  死人是站不住的。沈将军亲自在建安帝的尸首后立一根坚实的木棍,建安帝全身都被绑在木棍上,脑袋实在没办法,只能耷拉着。
  离那么远,肯定能糊弄过去。
  果然,这招用出来,城下就没了动静声响。
  沈将军呼出一口气,得意地笑了起来。他没有留意到,身后一众普通军汉的惊惧厌恶的目光。
  渤海军的军汉们虽然军纪恶劣,到底也是人。眼睁睁看着天子尸首被这般“利用”,便是心肠再冷硬的人,也觉得这等行径不妥当。
  建安帝的死讯很快传到了张大将军父子耳中。
  张大将军熬过了高烧,靠着人参续命,每天勉强能说几句话。听闻建安帝死了,张大将军轻哼一声,并不言语。
  张允冷笑一声:“熬了这么多天,倒是出乎我意料。”
  唯有张静婉,面白如纸,浑身颤抖,泪流不停。
  第384章 城破(一)
  “父亲,兄长,”张静婉跪了下来,哭着哀求:“表哥已经死了,让我去为他收尸吧!我和他到底夫妻一场。我总得为他敛尸安葬!”
  张大将军略一点头。
  张允也没阻拦,淡淡说道:“你在这里待着,我派人去给他收尸。”
  张静婉泪落如雨。
  年幼的太子,睁着懵懂的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抱着亲娘的胳膊,用胖胖的小手为亲娘抹眼泪。
  张静婉心痛如割,将太子搂在怀中,哭得不能自已。
  半个时辰后,张允的亲兵面色有些难看地回来了,低声禀报道:“沈将军说了,这两日还不能收尸。有天子尸首在城头,裴家军就不会攻城!”
  张允:“……”
  张允先是一愣,旋即勃然大怒:“混账!竟敢违抗军令!你再去一趟,将他叫过来,我要当面问一问他,是不是要造反了?!”
  “稍安勿躁!”张大将军出人意料地出言阻拦:“今日就算了吧!”
  张允一惊,霍然转头。
  躺在床榻上的张大将军,面色苍白,声音虚弱,已然没了往日说一不二的威势,显出了几分颓唐。
  “父亲!不能就这么算了。”张允咬牙道:“这是在助长沈方的气焰!得立刻派人将他拿下!”
  “拿下他,派谁守城?”张大将军看着张允:“我去还是你去?”
  张允哑口无言。
  事实就是,他们父子都去不了。张大将军伤势太重,勉强捡回一条命,动一动就是要命的事。他的伤也没养好,别说领兵打仗,就是走路都得靠亲兵搀扶。军中有威望会打仗的,也就是沈将军了。这时候另换他人,只怕挡不住裴家军几日。
  张大将军急促地呼吸几口气,勉强挤出一句:“以守城为先!”
  张允愤愤将头转到一旁。
  这一边,沈将军拒绝了军令后,心里原本也有一些忐忑。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第二波军令,一颗心才落回原位。
  事实证明,人的胆量和野心都会在纵容中迅速滋长。
  过了两日,沈将军还是没给建安帝收尸。反正天气寒冷,尸首短期内不会腐烂,每天这么挂在木棍上,就能休战。
  渤海军的军汉们,暗中有了最新的传言。据说每天夜里,都能听到一个似有若无的哭声。
  “这是皇上的哭声。人死了不能入土,神魂不能登天,被困在城头上了。整夜整夜的哭。”
  “我好像也听到了。”
  “我昨夜睡得不踏实。你说,皇上会不会变成厉鬼,来向沈将军索命?”
  “不能吧!要索命,也该先去找我们大将军才对。”
  “说不定,也一并来索我们的命。”
  “呸!别胡说!我们就是寻常军汉,又没对皇上动过手,皇上怎么会来找我们索命。”
  神鬼之说,在军汉中悄然流传,甚至传到了渤海郡的百姓们耳中。饱受欺凌的百姓们,对张大将军的拥护爱戴,也降到了最低点。
  城内开始出现大股的逃兵!
  这一日晚上,有数十个军汉悄然从西城门逃了出去。
  才逃出几里路,就被巡逻的常山军士兵逮住了。葛将军亲自审问,然后,便审出了一个令人惊悚的消息。
  葛将军愤愤怒骂了几声,立刻派人去裴家军大营送信。
  裴青禾在四更天时被叫醒:“将军,葛将军派人送了急信来。”
  待送信的人跪在面前,说出令人震惊的消息时,裴青禾沉默了片刻。
  身边的裴燕已经怒骂出声:“这些畜生,简直不干人事!皇上死都死了,竟然将他的尸首在城头曝晒,还是不是人!”
  裴芸目光闪动,声音里流露出振奋:“这么说来,天一亮,我们就能大举攻城了!”
  裴青禾深呼吸一口气:“传本将军号令,将杨虎李驰吕奉等人都叫过来。”
  小半个时辰后,所有武将齐聚军帐。
  裴青禾沉声将最新的消息告诉众人。一众武将各自义愤填膺,痛骂张氏父子。陆将军尤其愤怒,主动请战:“今日我愿领兵攻城!请将军应允!”
  濮阳军也是客兵。来了之后就打过一回,之后就遇到了天子被绑在城头这等恶心事,一直没有再出战过。
  陆将军要出兵,裴青禾自不会拒绝:“好,就由濮阳军打头阵。”
  “今日全力攻城,大家拿出全部本事来。今天天黑之前,我们破渤海郡城门!”
  众武将轰然应诺!
  ……
  “沈将军!不好了!裴家军今日疯了,根本不顾皇上尸首,全力攻城了!”
  城下军旗招展,喊杀声震天。
  城头上的渤海军军汉们气短心虚,面容惨淡,毫无斗志。
  沈将军狞笑一声:“怕什么!儿郎们,给我拿起弓箭,石头和滚油都备好!”
  回应沈将军的,是稀稀拉拉的几声是。
  沈将军大怒,拔刀晃了一晃,令百余个亲兵持刀督战。亲兵们虎视眈眈地站在后方,如果有军汉溃逃,立刻一刀砍下去。
  军汉们无奈之下,不得不拼力守城。
  然而,这一日的攻城之势太过猛烈,根本抵挡不住。明明不停有人被箭射杀,被石头砸死,被热油浇得惨叫不迭,攻城的士兵依然前赴后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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