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山河 第182节
军汉们领了三个月军饷,腰间缠绕的粮袋鼓囊囊的。这还用多想吗?那必须得为裴将军排忧解难。
吕奉叫来心腹手下,对众人说道:“杀朝廷命官你们敢不敢?”
武将们龇牙咧嘴目光凶狠:“这有什么不敢的。我们早就不认什么朝廷了。”
“就是,吕将军几年前就投了乔天王。朝廷派来的狗官,我们照杀不误。”
“我们做流匪还用扮吗?”
此言一出,众人哈哈大笑。
打仗他们不太行,广宁军辽西军都比他们强。杀人抢银子他们可太熟了。裴将军派他们做流匪,实在是知人善用。
吕奉也咧嘴乐了。
他派出前哨营,骑着仅剩的百余匹马去探明韩侍郎的路线,提前一日在韩侍郎一行人必经的官道旁设下埋伏。
一无所知的韩侍郎,带着圣旨,在一百精兵的环护下前行。
韩侍郎已经足够谨慎小心,却也没料到,前方有两千“流匪”在等着他。
流匪们黑压压的,像蝗虫一般狠狠扑上来。
韩侍郎还没来得及叫唤几声,就被一刀砍飞了头颅。
第297章 疯癫(一)
韩侍郎一行人路遇流匪,被杀了个精光。韩侍郎身首异处,怀中圣旨被撕得粉碎,被风吹得不知所踪。
这一消息传到辽西城,裴青禾颇为满意,对裴芸裴燕笑道:“范阳军总算派上用场了。”
裴芸笑着接了话茬:“吕将军软弱没用,吕奉倒是不错。好生调教,是个武将苗子。”
裴青禾略一点头:“吕将军一时转不过弯,等吕奉回去‘说服’吕将军,以后,整个幽州都在我手中。”
裴燕咕哝:“为什么这般麻烦。直接出兵平了范阳军,插上裴字旗就是了。”
裴青禾毫不客气地扇了她一记后脑勺:“整天就是杀杀杀,能不能动一动脑子。范阳军好歹也有七八千人,真正的精兵没舍得出动。我们能用温和的手段拿下,为何要拼命厮杀?打仗是会死人的,他们会死,我们的兵也会死。还会牵连波及无辜百姓。”
“再者,北地这么多驻军,都在观望。我若是辣手杀平范阳军,其余军队哪里还敢向我投诚?”
“不战屈人之兵,才是王者之道。”
裴燕早就习惯了,甚至体贴地低了头,免得将军还要踮脚:“是是是,我不动脑子,随口胡说。将军别生气!”
这认错的话说得麻溜极了。平日不知说了多少回,一点都不走心。
裴青禾被气乐了,对裴芸说道:“连裴萱裴风都能独自领兵了,就她没个长进。”
裴芸笑着揶揄:“也是你惯出来的。你真舍得,就撵她去屯兵领兵,摸爬滚打也就练出来了。”
幽州那么大的地盘,需要屯兵的县城多的是,想打发裴燕还不容易么?还不是裴青禾不舍得?
裴青禾咳嗽一声:“我考虑考虑。”
裴燕咧嘴一乐,得意地晃了晃毛茸茸的大脑袋:“将军身边离不了我。芸堂姐你就别挑唆了。”
说笑几句,很快转回正题。
“韩侍郎遇到流匪一事,很快就会传到朝廷。”裴芸低声道:“不知天子肯不肯就此罢休!”
裴青禾目中闪过冷意:“他这是坐了几年龙椅,自以为真的能号令北地了。一道圣旨,同时惹怒张氏和我裴家军。再执迷不悟下去,等待他的,绝没有什么好下场。”
她在人前表现地冷静镇定,实则心中怒火汹涌。
亲自出手多有不便,她借范阳军这把利刃,杀了天子钦差一行人,总算稍稍出了这口恶气。
建安帝也该收到消息了,会是什么反应?
……
建安帝的反应,出乎众人意料。
韩侍郎遇流匪身亡,圣旨不知所踪。建安帝震怒过后,紧接着又下了第二道赐婚的圣旨。
被天子钦点委以重任的是东宫旧臣,如今的兵部郎中。
马郎中出发前,连后事都安排好了。在妻儿亲眷的泪水和满朝文武同情的目光中启程上路。
这一回,刚踏入幽州地界,就遇了“流匪”,同样是全部覆灭。
噩耗再次传到朝廷,众臣都震惊了,在朝会上痛骂流匪,同时苦劝天子不要再发圣旨。
天子发圣旨不要紧,死的都是被派为钦差的可怜臣子。他们好不容易熬到今时今日,实在不想死在“流匪”刀下。
庞丞相也熬不住了,挺身而出,劝慰天子打消纳裴将军进宫做贵妃的念头。
“……裴将军威武神勇,是天生战神。她率兵镇守幽州,抵御外敌,立下赫赫战功。如此将才,就该征战沙场,岂能囿于后宫。”
“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北地百姓,裴将军都该留在幽州。”
更重要的是为了皇上你自己的安危啊!
再这么下去,谁也不知道裴青禾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啊!
还有冷眼旁观的张大将军父子两人,眼神阴恻恻的,指不定憋了多少阴狠的招数。
素来温软的建安帝,却像疯魔了一般,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又亲自写了第三道圣旨。
臣子们也快被气疯了,私下里吐槽:“不愧是谢氏血脉,偏执起来,和先帝差不了多少。”
臣子们口中的先帝,不是登基两年就死在乔天王手里的魏王,而是昏庸暴戾的建文帝。
平日看建安帝平庸软弱了些,其余还算正常。谁料想会因为裴将军变得如此癫狂。
天子想写圣旨就写吧!钦差谁爱去谁去,反正他们不去。
文臣们不约而同,齐齐称病,连早朝都不上了。
建安帝直接派人,召庞丞相进宫:“丞相,你替朕去一趟幽州。你是百官之首,朝堂丞相。由你做钦差赐婚,给足了裴将军体面尊荣。她一定会满心喜悦地接圣旨。”
庞丞相:“……”
建安帝这些时日,吃不好睡不着,一双眼睛熬得泛红,就如一头陷入牢笼无法脱身的野兽。看着庞丞相的目光冷飕飕的,令人心中发毛。
庞丞相沉默片刻,拱手道:“老臣谨遵皇上旨意。”
建安帝长长舒出一口气,紧缩的眉头舒展:“朕就知道,还是庞丞相对朕最忠心。”
话音未落,就见庞丞相身体晃了几晃,忽然直挺挺地倒下了。
这个变故突如其来,众人反应不及。天子亲卫统领高勇快步冲过来,只抓住庞丞相一片衣袖,哗啦撕了个豁口。
庞丞相倒在地上,眼睛紧闭,老脸煞白。
“快宣太医!”到底是相伴多年的老臣,情谊不同旁人。建安帝急得额上冒汗,连声催促。
太医匆匆跑了过来,没敢挪动庞丞相,就这么蹲下为庞丞相施针。
几根亮晃晃的金针下去,庞丞相吃力地睁开眼,断断续续地说道:“老、老臣无碍。老臣这、这就起身,为皇上去幽州宣圣旨。”
一口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还是坚持着要为皇上排忧解难。这份忠肝义胆,令天地为之动容。
建安帝感动得红了龙目,俯下身,用力抓紧庞丞相的手:“丞相果然是忠臣,为朕分忧。不过,你刚摔倒昏迷,没有气力,总得休养一段时日……”
庞丞相在心里扬了扬嘴角,下一刻就被梗住了。
“这样,丞相静养几日再启程!”
第298章 疯癫(二)
庞丞相被抬上马车,送回丞相府。
老妻儿孙围在床榻边,个个哭丧着脸,那架势,和即将送庞丞相归西一般。庞丞相很是晦气,挥挥手,让儿孙们都退下,只留下老妻。
庞夫人低声哭道:“皇上这是疯癫了不成!韩侍郎马郎中都是东宫旧臣,当年跟随他好不容易逃出京城,在渤海郡没过几年好日子。就这么白白死在了幽州!”
“现在,皇上竟然还想让你去送死!你可不能去啊!幽州已经成了裴将军的天下,不管谁去,都是一拨‘流匪’过来。你带多少人也禁不住‘流匪’冲杀。”
庞丞相叹息不已:“那我该怎么办?我都在皇上面前倒下了,皇上还是不肯放过我,说是等我养几日再动身。”
“我这条老命,十之八九要交代在幽州了。”
庞夫人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脸,咬牙道:“这倒霉催的丞相不做也罢。你干脆辞官,我们一家回祖宅去。”
“回不去了。”庞丞相长叹一声:“天下纷乱,到处都有流民土匪,割据一地的武将比比皆是。现在哪里还有安乐净土。”
“如果我们一家老少离开渤海郡,根本活不下去。你我都一把年岁了,还有一堆儿孙,总要为他们考虑着想。”
庞夫人再次痛哭起来:“那该如何是好!明知道前方是火坑,难道就这么睁眼跳进去?”
庞丞相苦笑道:“皇上这是要拿我这个丞相的老脸,去碰一碰裴将军的利刃。”
“我在东宫当差十几年,追随皇上来渤海郡建新朝,做了丞相。皇上让我做钦差,我不能抗旨不去。”
“韩侍郎马郎中接连被杀,到了我这儿,我好歹是朝堂丞相,也算有些资历和颜面。如果裴将军有鸿鹄之志,就不会轻易对我痛下杀手。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庞夫人哭干了眼泪,也认命了,哑着嗓子低语:“我去替你收拾行李。”
庞丞相嗯了一声,嘱咐道:“文娘和孟六郎的亲事不要延误,早些办了喜事。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北平军也能照拂庞家一二。”
庞夫人白着脸应下了。
当日晚上,孟六郎就来了。
“过几日,我就动身去幽州。”庞丞相勉强打起精神,将家人嘱托给孟六郎:“庞家老弱,以后就得请你多多照拂了。”
孟六郎憋屈极了:“天子一意孤行,就由着他这般肆意妄为吗?”
庞丞相深深看一眼孟六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才是真正的忠臣!当年京城大乱,你父亲明知是死路,还是领兵去救东宫。最后马革裹尸,死得其所!”
“那怎么能一样!”孟六郎怒道:“战死沙场,是武将最理想的死法。为一个昏君的一己私欲白白送死,这是愚忠!”
庞丞相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愚忠也是忠。我接了圣旨,幽州非去不可了。”
然后,正色叮嘱:“你盯着张氏父子。他们近来太过安静了,事有反常必有妖!”
孟六郎臭着脸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