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山河 第78节
众男子对视一眼,纷纷闭嘴。
裴家裴乙来了,方大头也来了,顾莲冯长都来了。一堆人站在门外,沉默地听着门里的哭声。
裴青禾任由众人痛快地哭了一场。她心情如何,无人知晓。自始至终,她都是最冷静的那一个。
“大家都别哭了。”
“分了家,以后也可以常来往。”
“伯娘,你先来选。”
吴秀娘用袖子擦了眼泪,咬咬牙道:“青禾,对不住你了。婆婆年龄大了,身边离不得我。我要和她们一起。”
裴青禾在吴秀娘放声痛哭的时候,就有了预感。这番话入耳的那一刻,裴青禾心中似被针刺了一下,面上不动声色,点了点头,示意裴芸记下。
最出人意料的,是冯氏竟也选了陆氏那一边。
“小狗儿小玉儿都还小,都需要人照顾。婆母年迈,身边也离不得人。”冯氏看着裴青禾,轻声道:“青禾,走你想走的路,做你想做的事。娘永远支持你!”
裴青禾心尖颤栗,目中闪过水光,轻轻点头,应了声好。
两百三十五个名字,分了两册。一册记录得满满当当,共计一百八十二人,另一个写了三页,共有五十三人。
年迈的李氏,腰背佝偻,声音颤颤巍巍:“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分了家,以后也要常走动,不要生疏了。”
陆氏挣扎着起身,大声说道:“既然分家,就分得清清楚楚。村中的人,都是你招来的,我们不要。裴家新村是你建起来的,我们不沾你的光。我们还住以前的旧村草屋。”
……
门开了。
听了许久壁角的裴甲裴乙方大头等人抢上前,争抢着表示要永远追随。
方海蹿到卞舒兰身边,紧张地低声问了一句,待卞舒兰点头后,方海咧着嘴角笑了起来。
几个出身北平军的军汉,也松了口气。
他们愿意入赘裴家村,一来是确实想有媳妇,二来是冲着裴六姑娘能领着他们建功立业。换了别人,他们哪能服气。
这一夜,裴氏老少几乎无人入眠。
裴青禾早就独居一屋,今夜却和娘亲冯氏同睡。母女两个自有默契,有些话不必明说。
这一分家,青壮基本都跟着裴青禾。跟随李氏陆氏去旧村草屋的,几乎都是老弱。冯氏去了,能照顾陆氏和幼童,随时和裴青禾通气,还能不时地劝一劝固执的长辈们。
“娘,你得过几年苦日子了。”裴青禾搂着亲娘手臂,低声叹息。
冯氏伸手抚摸裴青禾的发丝,轻声笑道:“娘要看着你大展拳脚,半点不苦。”
裴青禾眼眶一热,将头迈进冯氏怀中。
第二日晨起,心肠冷硬威风凛凛的裴六姑娘亲自主持了分家。
第124章 分家(二)
旧村草屋里的流民,统统迁到新村。几十间修缮过的草屋,足够李氏等人容身。
分钱粮的时候,裴青禾也不小气,直接让人搬了一年的口粮送过去:“这够你们吃用一年。明年我再让人送粮过来。”
一堆六七十的老妇和襁褓里的幼童,勉强算得上劳力的,也就冯氏吴秀娘等十几个人。
裴青禾拨了一块田地给她们,照旧让流民们耕种。
日常生活所需,一样一样搬进草屋。
这一场分家,在裴家内部进行。裴家村里的流民们,大多瞧个热闹,也就散了。
顾莲冯长启程之日,陆氏板着脸孔来送行,将一封书信塞进顾莲手中:“这是我写过郡王殿下的信,你一并呈上。”
顾莲先看裴青禾,待裴青禾点头后,才收了书信。
陆氏转头就走,眼角余光都不瞟裴青禾。
裴青禾冲一旁的裴风裴越使了个眼色。裴风立刻心领神会,拉着胖乎乎的裴越追了上去。
“祖母!走慢些,等等我。”
一左一右各自挽住陆氏的胳膊。
陆氏冷笑一声:“你们两个都选了嫡亲的堂姐,还黏着我这个老不死的做什么。”
裴风挡不住祖母的刻薄,冲裴越连连使眼色。
裴越脸厚嘴甜,胖脸在祖母臂弯里蹭来蹭去:“我想吃祖母亲手做的饭。今晚我还要和祖母一起睡。”
陆氏继续冷笑:“我这老骨头性情古板,说话讨嫌,哪里比得上你青禾堂姐。你们还是去找她吧!”却没将裴越往外推。
裴越冲裴风挤眉弄眼。裴风只得学裴越,抓住祖母胳膊低声哄道:“我白日要读书习武,晚上就来陪祖母。”
陆氏憋了一肚子怨气闷死,愣是不理两个孙子。一路板着脸孔,回了屋子猛地关了门。
裴风裴越一起吃了闭门羹。
冯氏悄悄冲兄弟两个招手,塞了两块糖。
裴越美滋滋地吃着糖:“哥,你怎么不吃?”
裴风看一眼没心没肺的堂弟,没好气地将糖塞进裴越口中:“都给你。”
“祖母会给新天子写什么信?”这一边,裴燕也在悄声低语。
当然,这都是裴燕自以为的私语。她天生大嗓门,压低了声音也嗡嗡作响。裴芸和冒红菱都听了个正着。
“十之八九是向新天子表忠心。”冒红菱一脸笃定。
裴芸接了话茬:“伯祖母一把年岁,古板守旧。日后慢慢劝着,说不定很快就转过弯了。”
裴青禾心情不佳,随口道:“哪有时间闲话,都去练武场操练。”
裴燕不敢触霉头,老老实实去了。
练武场被扩宽了两倍有余,能容几百人一起操练。新加入裴家军的郑小英赵大等人,今日也来了练武场。
看着众人精神抖擞地打拳练刀,郑小英眼睛都快放光了,去拿了把木刀,跟着哼哼哈哈地练了起来。
裴青禾面无表情地巡视,亲自出手指点众人。短短半日,众人便叫苦不迭。
裴燕被摔得灰头土脸,都不敢嘀咕,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继续挨揍。
分家的第一天,厨房做饭开火迟了半个时辰,卞舒兰满脸羞愧自责。
分家第二天,管库房的周氏拨算盘拨得满头冒汗。
第三日,几个堂弟堂妹闹腾着要祖母,被各自的亲娘揍了一顿,大哭。
第四天,裴青禾的鞋底坏了个洞。
之前陆氏缝了几双新鞋底,齐整整地收在木箱里。冯氏晚上匆匆过来,给女儿做了双新鞋。回去迟了,被陆氏指着鼻子大骂了一顿。
方氏都听不下去了,上前来说和,被陆氏一并喷得灰头土脸。
以前有裴青禾镇着,陆氏不敢作妖。如今分家另过,陆氏成了当家人。只对李氏稍微客气容忍些。
方氏挨骂,也是一肚子闷气,拉着孙女小婉儿回屋。小婉儿白日去新村读书,中午晚上回来。
小婉儿贴心地给方氏倒了一碗水:“祖母,喝碗水消消气。”
方氏气咻咻地喝一大口:“你跟着我,你娘和你后爹心里不知多高兴。”
其实,后爹今天还悄悄来寻她,塞了个馒头给她。娘也带着弟弟裴望来看她了。
小婉儿乖巧伶俐,一字不提,给方氏拍背顺气。
方氏消了气,又心疼孙女,一把搂进怀里:“你以后乖一些,别学你青禾姑姑。她那颗心太野了,以后指不定就要惹大祸。”
小婉儿乖乖应了,心里却想,等她长大了,也要跟着青禾姑姑。
……
裴氏分家后的第十三天,天色阴沉,淅沥沥地下着雨。
被淋成了落汤鸡的主仆三人,出现在裴家村外。
裴青禾亲自迎久违的时少东家进村。
董大郎养了一年多,伤势已经痊愈。和董二郎一左一右扶着自家主子进了屋子。
没有马车,甚至没有行李,就只有光秃秃的三个人。
时砚平日出行,动辄几十人十几辆马车随行,何曾这般落魄潦倒过?
裴青禾没急着问询,先令人备热水和姜汤。
时砚沐浴更衣喝了热腾腾的姜汤后,出了一身汗。紧接着,包大夫过来,为时少东家把脉。
时砚失笑:“我就是淋了一场雨,不至于病倒。”
包大夫呵呵一笑:“六姑娘关心少东家,我听六姑娘吩咐。”
时砚只得由着包大夫扎针,又喝一碗黄连一般苦涩的汤药。
晚饭还算丰盛,有菜有肉有羹有饭。竟然还有一壶酒。
时砚和裴青禾对坐,董大郎倒酒,董二郎守在门外。
裴燕探头瞧了又瞧,小声嘀咕:“时少东家怎么就带了董氏兄弟?还是空着手来的。该不是时家出什么事了吧!”
裴芸嗔她一眼:“别乱说话,要是传到少东家耳中,可就太唐突冒失了。”
顿了顿,轻声说道:“青禾堂妹这些日子心情一直不太好。说不定,时少东家一来,会带些好消息。”
裴燕胡乱嗯一声,继续探头张望。
雨势渐弱,雨点拍打木窗。屋内两盏烛台,光线明亮。
时砚饭量平平,很快就吃饱了。
“你别管我,吃饱了再说。”
裴青禾也不客气,又吃了一碗,才搁了筷子:“说来听听,时家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