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黄巾势力越来越广,占领下的官邸和城池也越来越多。
  阿丑坐在菩萨心里的净土之上,看着黄巾军如此顺利,离雒阳越来越近,她气也逐渐消了少许,碎碎念着:“哼,看在你没有捣乱去阻止黄巾军的份上,减掉一年吧,九年不理你。”
  然而,随着朝廷做出响应,这些由农人组成的黄巾军很快就溃散。
  同年张角染了重疾,一病不起。
  下属给他画了符水端来,张角苦笑着摇头,知晓这不是药,只能救一时的心,救不了真正的病。他问身边的人,自从巨鹿起事后就没有再见到阿丑,她有说要去什么地方吗。
  太平道初期阿丑去偷粮食帮忙渡过了很多艰难的时刻,起事的时候她也很高兴,可在那之后再没有她的消息。
  营帐的帘子被人掀开,走进来一位穿粗麻衣的男子,黄巾军的人也都认得,是阿丑的老婆,观自在。这么些年,他们也都习惯这个反过来的称呼,而对丑家夫妻的印象,也从不正常的人变成了可能是仙人。
  十几二十年他们的样貌都没有变化,如何会是人呢?
  “观郎,求你救救大贤良师吧!他救了那么多的人,不应该有个好报吗?”人们围着观自在,希望这个一直静静旁观的人或者仙,能够在此时伸出援手,同时他们也向身后张望,“你丈夫呢?阿丑呢?”
  “怎么会这样?”坐在观音心中净土上的阿丑眉头紧皱不断摇头,几乎是一夕之间,如同山崩倒塌,黄巾军主力毫无招架之力,而张角又在此时倒下,眼看着大好的形势快速下滑。
  阿丑气得跺脚,说:“放我出去!也许就差我一个呢,也许每家有很多人都像你一样,觉得不差我一个,想保护好身边的人不要参与,到最后就是差很多!”
  观自在到张角的矮榻边上坐下,慈悲的眉眼看着张角,却是摇摇头。
  话音落地时天上的阴云里响起轰轰的雷声,低沉的氛围令人不安且沉重,空气里可以嗅到水汽,是大雨将至。
  张角看向观自在的眉眼,像是一种遗憾,一种犹豫。
  他的确救了很多人,然而战事起也杀了很多人。佛门不讲杀生的原因,只看杀生的结果,此时就算放下屠刀也不会得到多活些年岁的奖励,事态已经逐渐定下。
  观自在转身离开,消失在了营帐外。
  营帐内众人纷纷哭起来,原来他真是神仙,原来神仙真的没有想过站在苦众这边。
  观音心中净土上的阿丑生气得到处扯云:“你为何不救他!你是菩萨呀,你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呀!你说要和我一起参与到起事来,你说不会闭上眼睛,会仔细记住苦难,你,你怎么能骗我呢!”
  菩萨仍旧没有回答。
  “老婆,你放我出去呀。”阿丑停下凶狠的语气,她知道菩萨老婆最心软了,便换做温和柔软的语气,却仍旧没有得到回答。
  她十分恼怒地在净土走了很久,无边无际,到处都是金色的白色的云。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团小小的乌云,乌云里雷声滚滚,电闪雷鸣。
  “咦?你的心里有一朵乌云。”雷声停歇,阴云却没有散去。
  阿丑找不到离开这里的办法,只能坐在云上透过虚空看外界的变化,她坐在这朵云边上,这是净土里唯一有情绪的云。
  “喂,乌云,你说他们佛门菩萨是不是很坏!我多相信他,多喜欢他,居然在那么重要的时候把我困在这!同样都是阻止我做想要做的事情,他,他和疙瘩头没有任何区别!”
  乌云雷声阵阵,开始下雨。
  “其实我也知道菩萨心好,不希望我杀生背负因果,也担心我被天庭又盯上降罪,可他就不能与我商量吗?”
  乌云的雨又停了,格外安静。
  “最初没有拦着我和张角接触,是不是菩萨也觉得一些事情可以改变,阻止我,又是何时知道这样的结果呢?”阿丑对着乌云嘀咕着,“我以为他懂我呢,不是我自己参与得到的结果,只会让我一遍遍懊恼,以为就是差我一个,差一点就成了。如果我参与了付出了,就算失败了又被压进山里,我也认了。”
  乌云又开始下雨。
  “不。”恍惚好像听到这样一个声音,等阿丑站起来试图寻找声音来源,净土里又是那么安静。
  汉王朝的变故逐渐平息,随着黄巾众主力的倒下,其他各地零散的队伍也在几年里逐渐被各方势力剿灭。
  一身粗麻衣物的观自在,行走在一个个已经结束了战争的战场遗迹上,地面横着一具具尸体,每一具尸体下都有鲜血蜿蜒,逐渐渗透到土地下,每一脚踩下去都如同踩到了水塘,发出啪嗒的声响。
  观自在在双手合十念诵着经文往前走,为亡魂超度,这是菩萨参与到这场战争里唯一能做的事情。
  一步步往前,穿过死者堆,粗麻衣物变成了洁白的法衣,步步生莲,周围有淡淡金光。
  菩萨没有像平常那样闭目落泪,而是定定地看着前方,前方有一个胜利者为了彰显自己的功勋而用尸体堆起来的小山丘。
  菩萨睁眼看着这样的场景,眼睛越来越大,几乎快要从眼眶里脱出。肤色变为青色,洁白的纱衣也变成了多彩的披帛,诸多手臂拿着法器,怒视人间。
  忿怒相并非是因愤怒,是因怜悯慈悲,可为何要叫“怒”呢?是怒自身,怒自身不可干预人间,怒自身无法消解人间苦厄。
  神佛要众生平等,朝廷的士兵和黄巾众人,哪边都不能偏袒,否则各自偏私,又是一场武王伐纣封神之战,最终变成各方斗法,殃及更多人。
  暴雨倾盆,冲刷去士兵们与投降的黄巾军们脸上的土灰和血迹,也冲刷掉地面的血迹。
  被困在净土多年的阿丑咬牙切齿,道:“你哭什么,你要是觉得人们可怜,你就不该拦着我,放我出去!”她在净土里待了好几年,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讨厌菩萨老婆。
  她想到了那个词,负心人,观音是她的负心菩萨,净土里这些年,竟一句解释都没有得到。
  “我又不是不和你讲道理,你给我一个理由呀!”
  “你不说话,我就讨厌你!就算你放我出去,我也讨厌你,我一辈子都不会理你了!”
  忿怒相的观音没有说话,看向脚边的青皮狗。青皮狗脑袋一甩,突然咬了菩萨一口,一团金光从菩萨的手心飞入青狮腹中。
  观音面色愠怒,看着青皮狗说:“孽障,你随我修行多年,竟无端伤主,我已不能教你,你走吧。”
  青皮狗低头发出呜呜的低吠声,扭头就驾云离开了。青皮狗才离开不久,雨势就变小,天光乍破,一道金光照在堆起的尸体小山丘旁,落在观音的忿怒相上。
  青面怒目的观音抬眼,看见天庭诸神和大西天的佛菩萨们。
  玉帝深吸一口气,问:“尊者,阿丑呢?”
  “阿弥陀佛。”青面观音说,“阿丑已失踪多年,只有贫僧在。”
  “尊者,多年前张角等人妄图逆天而为,当时千里眼在太平道中见到了阿丑身影,此事少不得她撺掇,菩萨既然在,慈悲为怀,为何不阻拦她呢?”
  青面观音的眼睛瞪得十分凸出,如同铜铃一般,回答说:“贫僧不可干预人间事,人做出如何的决定,该如何发展便如何发展,阻拦,岂不也是……干预?”
  菩萨想让阿丑去做想要做的事情,去改变认为可以改变的事,但当结果已经明朗可见时,不想阿丑再次受到不应该有的惩罚。
  阿丑不惧再次被镇压,可菩萨不愿意她再被镇压。
  “尊者,敢问阿丑下落。”
  “陛下,阿丑失踪多年,是贫僧长居于此,为知晓人间天命,混在黄巾之中,行一些超度之事。”是诳语吗?也不是,就连黄巾众人都以为阿丑失踪了。
  “敢问尊者,知晓天命乎?”
  “阿弥陀佛。”观音看着玉帝说,“贫僧已知天命,不可言,不能言,不敢言。”
  “……”玉帝深吸一口气,恍惚也知晓观音的意思,每一个盯着人间变故的神佛们心里或许都有相似的答案,也有着同样的默契,不可以说出来。
  诸天沉默许久,王母说:“诸位请赴瑶台会。”
  两家神佛皆往天庭赴会,观音此举十分明显要包庇阿丑,大西天的如来还没回归,一切需得从长计议。
  待天上阴云尽数散去,两家神佛都去了天庭。
  尸体堆里,一个被压在最下面的白胡须老头艰难爬出来,碎碎念着:“哎哟,压死老道我了,唉,大士怎如此实诚,打个诳语能如何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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