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李世民注意到了尉迟敬德的视线,但他只是握紧缰绳。
  又回到了那段岁月,他如同过去一般,将弓矢配好,又将雨衣扎好系在马鞍之后。
  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却也抵不过那为将为帅的几年。
  不仅是战争是最最磨练人的存在,更是因着他将一生中最璀璨的少年时光都献给了战场。
  这些小动作小习惯,这些军人的习性,早便刻入他的骨髓,伴着他度过一生。
  岁月从未掩去他的风采。
  他们老去了吗?
  不。
  只要那口心气不散,他们便从未老去。
  ***
  高句丽。
  安市城。
  安市城城主与副将手中各自捧着一份派人誊抄来的檄文。
  但城主此刻的心思却显然不在这上头。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那曾经被他笃定的事实居然就这样轻易地被打破。
  那个人身为天子,居然就真的来亲征了。
  城主哂笑,看来李世民还真是对他们高句丽势在必得啊。
  不过,那檄文上骂渊盖苏文的话还真是深得他心。
  只要想想渊盖苏文看见檄文后的表情,哈,还真是畅快!
  渊盖苏文的反应就如安市城城主所料。
  他盯着誊抄来的檄文,面色铁青。
  纵然知道会走到这一步,可是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滋味依然是不好受的。
  偏生那骂字字在理,他便是想要反驳都是自己先气短三分。
  渊盖苏文猛拍桌面,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一把将檄文扔掉,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李世民,要打便打,咱们走着瞧好了!”
  檄文被扔到地上,恰恰好在高藏的跟前。
  高藏眯眸,毕竟能叫渊盖苏文这么失态可真是罕见。
  见着渊盖苏文的模样,连带着他的心情都好上不少。
  高藏定睛一看。
  只见那张纸上写满了字,但依然有那么几句一下便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其臣莫离支盖苏文,包藏凶慝,招集不逞,潜与计谋,奄行弑逆,冤酷缠于濊貊,痛悼彻于诸华。
  纂彼藩绪,权其国政,法令无章,赏罚失所,下陵上替,远怨迩嗟!
  第118章 千人请愿
  看了这份檄文“激动”的人不仅仅是远在高句丽的渊盖苏文, 还有近在大唐境内的百姓。
  民间的读书人,官府的小吏,都仿佛如获至宝般, 一传十十传百的,大伙的情绪都起了来。
  李世民所在地的附近州县每日都有数不胜数的攻城器械送来, 供李世民从中优中择优。
  而除却这些优用来打仗的器械,还是源源不断来应征入伍且毫无怨言的百姓更加叫人觉得震撼。
  绛州,龙门县。
  一名衣着朴素的年轻郎君深吸一口气, 将自已的双手缓缓搭上略显破败的木门。
  下一瞬, 门被推开,年轻郎君一步迈出,迎着晨光他仰头看去。
  绛州的雨, 下了整整一月。
  起初只是缠绵的细雨,后来便成了倾盆之势,仿佛天穹破了个窟窿, 怎么都堵不上。
  大道倒是没积水,因着龙门县的官员去岁花了大价钱用水泥重修了排水沟渠,不仅没了积水,便是打眼看过去都显得齐整干净了许多。
  但终归人力财力有限,水泥再怎么被研究改进后降低成本都还是昂贵之物,做完主道路后,官府明显没有余力再去翻新其他“边边角角”的街巷了。
  毕竟,他们还要留出一部分钱财留作水泥的后续保养呢。
  年轻郎君的住处偏僻, 门前依旧是坑坑洼洼的泥土地, 过去几天坑洞里时常积水, 倒映着灰蒙蒙的天色,像一面蒙尘的铜镜, 照不出半分鲜亮。
  檐角垂落的水滴落地,似乎是将整座城池困在潮湿阴冷的牢笼里,连带着人心也发了霉。
  直到这一日,直到这一刻——
  天亮了。
  不是那种灰蒙蒙、勉强透出点光亮的敷衍,而是真真切切的、撕破阴云的晨光。
  当第一缕金芒刺穿云层时,整座城都似怔了一瞬。
  而后,风来了。
  不是裹着雨气的阴风,而是干爽的、带着阳光温度的风,它掠过屋檐,拂过大伙的衣角,将最后几片残云撕碎,最终露出湛蓝的天穹。
  泥泞的土路渐渐蒸腾起雾气,像是大地终于吐出郁结已久的浊气。
  远处,军营募兵的号角声破空而来,惊起一群栖在城楼上的飞鸟。
  它们振翅飞向晴空,羽翼划过天际,像是无数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雨停了。
  年轻郎君盯着晴空。
  那他的人生呢,是否也会有新的开始?
  “夫郎。”
  一道女声从那年轻郎君背后响起。
  年轻郎君回首,就见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娘怀中抱着鼓鼓囊囊的行囊,就这样温柔地看向他。
  “听说……”
  女娘一步一步靠近年轻郎君:“朝廷要征讨高句丽了。”
  “陛下要征召勇猛之士。”
  年轻郎君的目光从女娘的脸上挪开,他盯着灶膛里将熄未熄的余烬,微微的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跃动。
  这么多年的清贫记忆忽然在骨髓里灼烧起来——少时阿耶早逝致使家道中落,顶梁柱早早去了。
  他那时年岁又不大,不知有多少双觊觎的眼睛在盯着他,家业守得格外辛苦,这样的日子实在是难熬。
  女娘将那行囊塞到年轻郎君怀中,忽然道:“我阿耶在世时常言,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
  她笑容灿烂,话语中满是信赖与鼓励:“就算是再有才华的人也需要机遇呀。”
  “夫郎便如同那千里马驹,陛下便是最最好的伯乐。”
  “夫郎,我可是日日盼着夫郎你富贵返乡的一天。”
  年轻郎君轻笑,他知道她在开玩笑。
  若真的只盼富贵,她又怎会陪着他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呢。
  年轻郎君握紧了行囊:“好,那我便为你挣得一个诰命来。”
  午时,绛州募兵营。
  营门口的士兵有条不紊地登记应募士兵的名姓,方方觉得暂时无人能歇一会了,谁料忽见前方立着个高大的身影。
  因着逆光,有些看不真切。
  那人背着简陋的行囊,兵卒正要盘问,却见对方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书——泛黄的纸上,“薛礼”二字墨迹犹新。
  “龙门薛礼薛仁贵。”来人声如金石,“应募从军。”
  ……
  “龙门薛礼薛仁贵?”
  李世民瞧着李承乾在他案头翻阅一份份应募从军的人的资料,重复了一遍李承乾方才吐露的几个字。
  从方才起就一直闷不吭声的李要的,他手中攥着一张泛黄的纸,从一堆名册中抬起头来。
  “是的,就是他。”
  李仁贵信息的纸张,快步走近他阿耶,如获至宝般将纸张递给了李世民。
  “我知晓阿耶其实一直在担心的还有大唐将领青黄不接的问题。”
  “将才不缺可帅才却是少见,阿耶信任的看重的,如今年岁叫人忧心。”
  李世民接过纸张,平。
  “你是觉得薛仁贵有帅才?”
  李承乾嘶声,表情顿时变得相当纠结:“这个……不好说。”
  李世民轻啧:“怎么?”
  李承乾想了想:“薛仁贵这人做副将时表现相当亮眼,但是在做主帅时,与吐蕃的大非川之战,打得确实不好看了些。”
  “不过若是责任全在他也不尽然。”
  “但他这个人毛病确实多。”
  “坑杀降卒,纵兵劫掠,他都干过。”
  “不过,我还是觉得若给薛仁贵好的夫子教他,他会有更高的成就。”
  李世民像是起了兴致:“我向来觉得一个人如何不仅仅要看他的天赋,更要看他成长的机遇与环境。”
  “你说薛仁贵在上一世很厉害名气很大战功也多,但这些于我而言都是耳听为虚。”
  “说不准现下便完全不一样了呢?”
  “这一世,薛仁贵并没有什么出众的才华。”
  李世民的语气很冷静,他知晓李承乾了解后事,可是这并不妨碍他要以自已的眼为尺去做判断。
  天下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只会抱着个早就不同了的未来,这在李世民看来是极其愚蠢的。
  李承乾笑笑,并不意外李世民的这几句话,毕竟李世民所想与他别无二致。
  “阿耶与我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所以喽,我会提前将这人寻出来,然后将薛仁贵的名字叫阿耶记在心中,不过就仅此而已了。”
  “上一辈子他靠着自已,没有我都叫阿耶在战场上注意到了他。”
  “这一辈子,若他真的还存着建功立业的心思,若他的本事真的不输于上一世,那也总归会叫阿耶注意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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