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李承乾轻嗯,叹道:“只是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长孙如堇似笑非笑,她没有去问李承乾她的二郎在历史上活了多久。
  没有意思。
  提前知道结果不过是庸人自扰。
  面对生死,她与李世民之间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早便看淡了。
  所以她只是用一种轻松的口吻道:“想他了?”
  “果真是说再多不如亲身体验一番。”
  “高明当初可是心狠,为做火药一走就是五年之久。”
  “如今处境掉了个个,你阿耶才走小半年,你这就等不住了?”
  李承乾嘴硬:“谁说的,我就是,我就是‘嫌弃太累’。”
  “太子监国和太子辅政这其中的政务量可完全不是一码事,我现在算是知道阿耶的精力有多旺盛了,四十多岁的人了都,比我还有活力。”
  长孙如堇轻咳,没好气地睨了自家嘴上没把门的儿子一眼:“就你多话。”
  李承乾厚着脸皮凑上去:“就是不知道阿耶什么时候回来。”
  “上一回他给我信来看,西北* 的边疆州县都快要被他绕一圈了,本是再一两月就该回来的。”
  说着说着李承乾的语气低了下去,尽管方才的“插科打诨”叫他短暂忘却了李渊的情况,但李渊将死这件事却还是如乌云般笼罩在他心头。
  “按着刘神威的说法也没多久了……也不知道阿耶能不能赶上。”
  我看最赶不回来的是青雀,他上个月才来信说自己在赶路,就怕倒是信到了驿站他人还未到。”
  “走一步看一步吧。”
  “上皇的身子,谁能想到半天功夫就垮掉了呢?”
  生老病死,突然却又不突然,叫他心绪复杂千句万句话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
  可在这时,早早被他“赶出”宫去和自家兄长聚聚的顾十二的外。
  “殿下殿下!”
  李承乾下意识探头看去,就见顾十二的身边还有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
  男人很眼熟却带点陌生。
  那是阔别半年的李世民。
  李承乾愣在原地,耳
  “今日拽着兄长逛长安,谁曾想就碰着了陛下。”
  “陛下也是轻骑先行回来的,身边带的侍卫不多,恐怕大部队还在后头呢。”
  李承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生锈的大脑开始转动:“阿耶……你回来了?”
  李世民挑眉,左右看看,眼见从侧窗到正门进去还要绕一段路,他干脆一掀衣袍,在李承乾讶异的目光中动作流利地翻了进来。
  李承乾下意识后退几步,反倒是长孙如堇见怪不怪,在李世民挽衣袍的时候就自发自觉地给人留了个翻进来的空间。
  顾十二的碎碎念突兀地止住了,而后他无意识地喃喃:“为了赶时间从进宫就抄了近道,没想到这还有一条‘近道’啊。”
  “啊,那陛下就送到了,我、奴就先……”
  李承乾赶忙撑在窗沿上拽住想要走的顾十二:“等等……也叫你大兄进宫吧。”
  顾十二愣愣点头,点完头才反应过来:“殿下,宫中不是……”
  李承乾默了默:“这件事前前后后劳心劳力至少需要好几个月,我总不能晾着他好几个月吧?”
  李承乾余光瞥到阿耶阿娘后轻声道:“阿耶回来了,上皇的后续之事由他安排才是最妥当的。”
  “所以,我有时间。”
  这边李承乾在嘱咐,那头李世民同样在和长孙如堇私语。
  “你怎么同少时一样,又翻窗。”
  李世民牵过长孙如堇的手:“少时的你不也是欢喜我翻窗来寻你吗?”
  长孙如堇轻笑:“把自己说得跟个登徒子似的,二郎倒也不在意。”
  话落,长孙如堇的笑容敛去:“二郎,上皇他……”
  李世民非常清楚从方才到现在他与长孙如堇之间轻松氛围的玩笑不过是为了调节心情。
  可不论如何调节,李渊的命不久矣都是既定事实。
  长孙如堇推了推李世民的后腰:“去吧。”
  “少时的孺慕,后来的反目。”
  “二郎,我知你早就不在乎他了。”
  “我也知你早就无爱也无恨了。”
  “但……”
  李世民垂眸,握紧了女人的手,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他就要在我眼前走了,你知道我的脾性,就算是个陌生人我也会去送一送的。”
  李世民说完便抱了抱长孙如堇,转身边朝着内屋走去。
  李承乾嘱咐完顾十二回头的一刹那瞧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这对父子在后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呢?
  身为李琛的他翻阅史料想象不出来。
  身为李承乾的他与其相处这么久依旧无法想象。
  谁知道呢。
  “高明不跟着去看看吗?”
  李承乾抿唇:“我就不了,因着上皇的身体,我晾着顾重林也好些日子了。”
  长孙如堇明白了,李承乾为水师一事是真,想要给李世民和李渊留出私人空间也是真。
  “那就去吧。”
  李承乾垂在身侧的指尖下意识摩挲。
  他不会忘记方才自己头一眼见到李世民回来后的心情。
  欣喜过后是空落落的。
  半年未见,阿耶鬓角又多了些许白发。
  等到那个时候,等到他也要将他的阿耶送走的那日,他会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他想象不出来也害怕想象。
  李承乾很难受。
  那个男人顶天立地,少年心气,从开始到现在始终未曾改变。
  但李承乾却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清晰地意识到……
  英雄暮年,人间白头。
  世间憾事,不过如此。
  ***
  内屋。
  虽然瞧见李世民突兀出现大伙都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看到李世民自顾自坐在李渊榻边后便都自觉地退了出去,
  李世民盯着那张毫无生气的面孔,奇异的,此刻他的心情相当平静,无悲也无喜。
  李渊费力地睁开双眸,入目的就是那个他曾最厌恶也曾最骄傲的儿子。
  李渊咳嗽,出口的话沙哑又慢:“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赶不回来的。”
  李世民伸手将人半扶起来,若是看眼下两人的相处,是丝毫看不出来这两人曾经的龃龉有多大。
  “是啊,回来了,总得送你一程。”
  李渊笑了:“你倒是直白。”
  “不过也对,你就是这样的性子。”
  李渊的话越来越流畅了,他们两个人心知肚明这是回光返照。
  可李世民并没有阻止李渊继续。
  “我还是皇帝的时候,你是秦王,那个时候你就是这样犟,什么都要来谏上一谏。”
  “什么都是不好不可,你知不知道你那个时候说话直白又不给我留面子,可招我烦了。”
  李世民点头:“我当然看出来了你的不耐烦。”
  “不过也不只是你这样想。”
  李渊听闻这话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笑得更厉害了:“项弃范增善,纣妒比干才。”
  “这还是你武德年间写给李百药的,看他被杜伏威叛乱牵连被贬,你这话明着是安慰他,暗里是在自比吧?”
  “都把我比做项羽纣王了,你那时心里指不定如何骂我呢。”
  李世民却认真地盯着李渊的眼睛好一会:“你知道吗,我那个时候真的有一瞬间想过是不是我死了,那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李渊的笑容渐渐淡去。
  李世民却当做没看到一般道:“期毙命于一死,你应该也是很清楚我那个时候的痛苦吧?”
  李渊垂眸,不再去看李世民。
  李世民那双眸子内的感情太过浓烈。
  无论是炽热的孺慕还是真切的失望,他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从前他不敢去看。
  可如今,李世民的目光沉静如水,这样无波无澜的目光,他却也不敢去看。
  他的儿子他到底还是了解的,李渊叹气:“可项羽失范增纣王去比干后……他们的结局也称不上好吧?”
  “那把我比做他们的你,除却盼着一死的你外,是不是也曾想着没了你便也会拉着我一同下地狱?”
  “就算想着一死也要拖着我,果然是你的性子。”
  李世民笑了,这还是他自进屋以来的第一次笑。
  没认同也没反驳,他轻声:“反正都过去了。”
  李渊一默。
  是啊,都过去了。
  李渊忽然觉得有些困了,他缓了缓:“挺好的,都过去了。”
  李渊从不曾后悔武德时对李世民的打压制衡,但他也从来清楚李世民曾经对他的恨与失望。
  就当他这虚伪一辈子的人死前有了善心,所以李世民觉得都过去了,挺好。
  “有点累了,二郎,我想睡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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