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要以曲辕犁为敲门砖,敲开那一丝可能。
李承乾眯眸,轻轻对李泰耳语几句。
***
武德九年八月十六,养了两个月病的李承乾终于转好已无大碍,开门迎客,只不知何故伤到了嗓子,太医言最好不要见风。
武德九年八月十七,东宫,崇文殿。
李泰神经紧绷地坐于帐帘之后,隔着朦胧的帘子,他的身前是滔滔不绝讲着前隋旧事的孔颖达。
同日,东宫,显德殿。
年轻的新皇李世民放下关于突厥南下的战报,微微后仰身子闭目养神:“突厥南下,按着时间至多三四日抵达武功。”
从武功出发,快马一日便可兵临长安。
房玄龄皱眉:“陛下将将登基,这么快的速度……”
李世民嗤笑:“罗艺张瑾呗,放任突厥南下,还真是没出乎我意料。”
“外患未绝,可笑裴寂还打算拿疫病说事搅乱人心,他可还记得那太安村的情况分明是他先同上皇联手隐瞒我这个尚书令的!”
“偏偏那时我自己处境也是危急以致没有及时察觉,现在想来实在羞愧。”
分明不是他的错,可他却一如既往地将所有责任担在肩上。
“争权夺利不顾国家百姓,他倒是和我那好上皇一个脾性。”
房玄龄点头:“只是裴寂是上皇最亲密的旧人,如今上皇余党多依附裴寂。为朝堂稳定,不好现在废之。”
李世民轻笑:“我当然知晓这些,不过辛苦裴寂今早那一出做戏了,也多亏承乾献策孙思邈协助,牛痘之名已然传扬泾阳,就等着慢慢推进了。”
“杀兄逼父天罚之,惶惶疫病起。”
李世民漫不经心敲敲桌面,说起这段时日李渊旧党的碎语来神情没有半点变化。
泽被苍生庇佑百姓,才是一个帝王应当所为的。
他本就无惧无愧。
“济世安民天受之,悠悠牛痘安。”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虽也不妨碍,不过承乾倒是意外助了我一把。”
李世民起身,他的语调慢条斯理,满是面对猎物的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带着掌控一切的凌厉锋芒,一瞬的气场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那般自信那般自负,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上皇余党恶意的看戏,仿佛他接手的不是百年乱世重归一统的烂摊子。
李世民慢悠悠负手朝殿外走去,语气慵懒:“等到之后我亲自出面退敌突厥,我看这些家伙还怎么掀起风浪。”
真是年轻气盛,房玄龄勾唇。
不过这样的李世民才是那个在武德年间带领他们百战百胜的天策上将啊。
“说起承乾,这刚醒又伤到嗓子,玄龄,这些政务你先看着,我去崇文殿瞧瞧他。”
第10章 养生之路
东宫,偏殿。
李承乾窝在桌边,认真看着顾十二潦草画出的耕犁。
这就是目前关中流行的耕犁样式,李承乾双手交叉撑住下巴。
顾十二忧心忡忡:“殿下怎么忽然对耕犁感兴趣了,如是为这么一幅画不必逃去今日的课业,这要是被陛下发现可如何是好。”
李承乾顺手拿起毛笔满不在乎:“这几天朝廷可热闹得很,突厥南下阿耶忙着暂时还没有空来管我。”
渭水之盟嘛,就在这段时间。
顾十二还想说什么却被李承乾打断:“你幼时见过顾大山下地,想来对耕犁也是了解一二的。”
李承乾抽出新纸大笔一挥:“等着,看我给你画个新鲜玩意。”
东宫,崇文殿。
李泰坐在帐帘后初时还有些紧张,但很快就昏昏欲睡。
“参见陛下。”
孔颖达忽远忽近的声音透过帐帘,李泰本还迷糊的大脑瞬间清醒。
陛下?阿耶!
大兄不是说阿耶今日肯定没空来看他的吗!就连大兄的侍读长孙家庆也被大兄找理由暂且不陪着一道上课。
李泰绷直身体,一颗心砰砰直跳。
“无事,我只是来看看承乾的。你继续讲吧。”
是阿耶含笑的声音,李泰急得脑门冒汗,一双手死死攥紧衣摆。
东宫,偏殿。
李承乾哼哼着点点图纸,只见一个样式有些古怪的耕犁。
顾十二难掩心中的好奇:“小殿下,这是新式的耕犁吗,跟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
李承乾拧着眉心,努力回忆具体的零件分部,没有回答十二的问题。
顾十二没有被忽视的失落,他的目光又朝边上而去。
李承乾的笔下,一块块部件逐渐成型,部件旁还写着相对应的名字。
以顾十二的眼光来看,那份整体图倒有些意思,但这部件图却相当粗糙。
顾十二暗自琢磨着,见李承乾迟迟不动,原是一块写着犁壁的空白,只有名字没有图画。
李承乾很苦恼,等真的要平面转立体,他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画草图是容易,可其中具体的长度大小弧度呢?
这可不是简单画个形就可以了的,这可都是要具体组装起来的,差一些就可能效果不行。
李承乾盯着犁壁部分懊恼不已。
这具体弯曲程度该如何把握,该如何才能保证顺利翻松土壤而不至于堆叠一处形成阻碍?
“十二,我叫你寻的工匠寻到了吗?”
顾十二看出李承乾的燥意放缓呼吸:“人已经在外候着了,是宫中侍奉了二十年的老人。”
李承乾揉揉自己酸疼的手腕,大致将犁壁外观画下后起身,不料却踉跄一步眼前白光一片。
果然不能久坐,李承乾想着抚上胸口缓解疼痛。
“让那工匠进来。”
他没有经验不好把控,便叫有经验的人来看看。
顾十二迟疑:“小殿下的身子……”
李承乾闭眸:“无碍。”
顾十二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可谁料他刚一转身想要引人进来,殿门却先一步被人开启。
日光撒入,李承乾抬手挡光,他下意识往前站了几步,遮掩他身后的草图。
“阿、阿兄……”
熟悉又怯怯的声音响起,李承乾心头一梗。
他挪开手——殿门前,李世民逆光站着,看不清表情,他的身边是李泰。
为什么他居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眼熟。
李承乾闷哼,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霎时紧紧捏住心口,尖锐的刺疼四面八方朝他涌来。
心脏似被紧紧缠绕,疼得他唇色泛白,脑子也昏沉起来。
“承乾……”
靠!
李承乾根本没听李世民说了什么,难以忍受的心悸席卷全身,让他仿佛回到了与李世民初遇的那日。
下一瞬,他眼一闭昏死过去。
李承乾生无可恋,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完了。
那个他脾性柔弱被自家老爹吓晕的谣言怕是洗不干净了。
李泰目瞪口呆,李世民心忧焦急,顾十二只顾搀扶李承乾满脸无措。
李世民大步上前将人抱过,难得对自己产生怀疑。
李世民看向愣在当场的顾十二自言自语:“总不能真是被我吓晕的。”
可他宁愿是这样的结果,若是与多年前那僧人所说的劫难有关……李世民将李承乾扣在自己怀中,眸色暗沉。
顾十二咽咽口水收拢李承乾当宝贝的图纸。
李世民冷静下来,看着李泰摇头:“还有你青雀,好的不学学你阿兄骗人。”
李泰垂着脑袋,扒拉着李世民的衣角一言不发。
李世民叹气:“都随我来吧,我有事问你们。”
***
意识昏沉,眼皮沉重。
前头逆光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中年男子看不清面容,但是他浑身上下浓郁的悲恸与失望却叫李承乾心尖发颤,嘴巴也跟着泛起苦涩。
“你是谁?”
李承乾睁大双眼,怎么也看不清楚。
“呵,阿兄铸下此等大错居然还无半分悔过之心吗?”
中年男子身后的男人朝前走了一步,还是看不清面容,但说出的话却是讥讽满满。
不是我没有,我早就后悔了!
李承乾想说什么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中年男人疲倦地闭眸,声音沙哑自嘲:“承乾你太任性太自私,从不肯信我半分。”
我没有不信你,我……
李承乾泪眼朦胧。
他是个最糟糕的孩子,一再试探那人的底线,言行举止皆是诛心。
可明明最开始他只是想要做阿耶的骄傲,到头来却是他先放弃了阿耶。
他坐着太子的位置却全然担不起太子的责任。
阿耶说得没错,他确实自私又任性,难担大任。
“至于我儿……”
中年男人的声音让李承乾呆呆愣在原地,锥心刺骨的疼痛闯了进来,绝望无助的情绪如同锁链将他紧紧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