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还是让他去写论文吧,再卡他个多少遍都没关系的啊!
  “我儿倒是长大了,但十二此人寡人心意已决。”
  寡人。
  李承乾内心戏演到一半心神一颤,下意识咀嚼着李世民这更改的自称。
  感受着李世民身上释放出来的气场,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不仅仅是他身份上的老爹,更是古代封建社会掌握生杀予夺的秦王,如今距离皇位不过一步之遥的天策上将。
  李承乾的心莫名在这一刻酸涩起来。
  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李承乾咬牙,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居然直直对上李世民平静无波的视线:“可若儿就要保他呢?”
  顾十二好歹也算与他同生共死一场,更不用说他需要一个了解原身的人替他打掩护。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硬来,从小到大李承乾一直坚信这个理念。
  李世民忽而微勾唇角,轻啧一声语气随意:“事由在你,你该明白是你牵连了十二。”
  “你该罚,十二却也该罚,不冲突。”
  长孙如堇闻言垂眸,藏住了那一闪而过的笑意,真是……
  李承乾瞪大双眸,脑子跟着身体回到了八岁:“儿不管,若是要杀十二,儿这身子只怕是又不好了。”
  “儿的身子受不得刺激。”
  话落,李承乾往床上一躺,活脱脱一副无赖样,黑眸里头水雾弥漫,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硬来不行就服软,反正他八岁,不要脸也没有脸。
  李世民的笑容僵在唇角。
  少见的能看到李世民这幅模样,长孙如堇低头忍笑。
  就在父子俩大眼瞪小眼之际,内侍通报的声音响起,打破一室寂静。
  “禀大王,外头一老翁求见,手中有小殿下的牌子凭证,自言是顾十二之父,请求一见顾十二。”
  顾十二浑身一颤,没想到一年前小殿下赐下的荣耀如今倒派上用场,他沉默地朝门口望去。
  李承乾当机立断:“阿耶总不会让人家父子相见也不愿吧?”
  李世民盯着李承乾气鼓鼓的双颊,听着他赌气的话语,终是演不下去,摇头好笑,伸手捞过自家儿子语气却是万分严肃:“承乾,你又是为什么替十二求情?”
  “仅仅是因为他救了你吗?”
  长孙如堇笑笑轻声对着一旁的内侍道:“将十二的阿耶请进来吧。”
  李承乾一愣,撞上的就是一双沉稳又温柔的眼眸,眸中有严肃有欣慰甚至还有潜藏的笑意,唯独没有的是杀意。
  那方才李世民的咄咄逼人是为什么,他真的想杀顾十二吗?
  还是说他想看明白自己的态度?
  李承乾心里乱哄哄的,沉默着扒上李世民的肩头向外望去。
  那是一个看着老实巴交的老翁,亦是一个面上处处是麻子的老翁。
  看疤痕,没有几天。
  等等,麻子?
  李承乾愣在当场。
  而一直温顺听着自己命运的顾十二也终于在此刻短促一叫,声音尖细又怪异,听着叫人难受极了。
  第3章 天花牛痘
  李世民使了个眼色,士卒内侍宫女皆是退至殿外。
  皇家私事,不好留外人在场。
  顾十二的阿耶顾大山泪眼婆娑,颤着双手想要替十二解开绳子,可他很快清醒过来,“噗通”一声直直跪在李世民面前。
  这是顾大山见过最心善最讲理的主上,他不知道自己儿子犯了什么错,但他别无他法,他只能求一求李世民。
  “承乾,你的回答是什么?”
  李世民暂时没有回复顾大山的恳求,却也不会坐视一个老翁久跪。
  所以他只是起身,在李承乾惊诧的视线下将顾大山扶起坐好,就好似是做了再寻常不过的一桩事般。
  李承乾如梦初醒:“我、儿只是觉得,身居高位得万民供养,受了权便要担责。”
  “十二一则救了儿,为人怎可恩将仇报?”
  “二则,阿耶当了这么多年的一军元帅应该最清楚,好坏皆系一身,下面的人何种行为尽要元帅一力承担。”
  “儿自小倾慕阿耶英勇。”
  “阿耶从不避讳浅水原之败,从不推诿失利之名。连昨日也不要再现成济,儿又怎会做那样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听到这李世民朝长孙如堇眨眨眼:这些都是你告诉承乾的?
  长孙如堇隐秘贴近李世民,温热的呼吸* 弥漫在二人之间:“是啊,告诉孩子们你们的阿耶是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李世民眸底尽是夸耀与春色,但面上依旧一副八风不动的稳重样。
  李承乾没留意自己父母的眉眼官司,只是兀自沉思。
  浅水原之败,武德年间李世民因病的唯一一场败仗。
  成济,当街刺杀魏帝曹髦,却被司马昭反手推出去斩杀平民愤。
  李承乾自认毛病不少,可这却是半截真话,他做不到冷漠推人送死。
  李承乾深吸口气,大着胆子攥上李世民温热的小指一字一句道:“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生死边缘走一遭,阿耶,儿不愿再如往前一般。”
  他不可能一辈子演戏,如此将来等他性格与原主产生些许不同时也算有了解释。
  李世民如何听不出李承乾话里的诚恳,他的心忽而松快许多。
  他一直以来都欢喜于李承乾聪慧的性子,却也忧心于他身上再寻常不过的贵族脾性。
  连担责体恤都做不到,又如何去怜悯千里之外的百姓?
  所以在前些年知晓李承乾关怀被过继过去的李泰时,李世民其实是欣慰的。
  但在一旁看着,他却发现李承乾也不过是在李泰跟前格外心善。
  那个时候李世民在想,等他破了局彻底除去笼在他们秦王府笼在整个大唐头上的阴霾时,他就能好好抽出时间手把手教导李承乾。
  可没想到李承乾自己想明白了为人主最重要的是什么——那便是担当。
  生死一瞬倒真是催人成长。
  李世民从思绪中回神,他一面听着李承乾郑重的话语,一面从身旁的矮桌上头那一沓奏表公文中抽出一册看向已经懵到不行的顾大山父子:“十二,你阿耶是出身泾阳县太安村吗?”
  “裴寂十日前的奏表,绕过了我尚书省直递陛下,言称似有豌豆疮出现,可恨陛下只当作瞧不见。”
  “好在底下人聪慧及时控制,病情困在一村之内。”
  “虽说这病从来无法根治,可我也本是打算派些医工去看看详细情况的。”
  说着李世民虚空点点顾大山面上新鲜的麻子:“不曾想有你这个得病熬过去的人来我这一趟,与我说说太安村的现状吧。”
  李承乾眉心一跳,这个名字和顾大山脸上的后遗症……
  富贵险中求。
  纠结不过瞬息,他郑重开口:“阿耶,儿或许有法子叫十二功过相抵,只求阿耶不再计较十二错事。”
  李承乾不是原主,他必须得找一个真心忠于他的人替他打掩护。
  虽然看样子李世民确实没想迁怒顾十二,但他还是得切切实实叫顾十二以功抵罪,不能叫顾十二时刻惶恐,也不能叫其他人不服气。
  毕竟说一千遍一万遍,他差点死了,这是事实。
  “阿耶,那天、豌豆疮,儿可能有法子预防,叫人不会再得。”
  尽管此刻李承乾的用词极为谨慎,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依旧如天边一道闷雷,彻底炸在在场所有人心头。
  顾大山一时半会居然也顾不上顾十二了,他难以置信:“预防?”
  顾十二目瞪口呆,几乎以为小殿下是为了保自己开始胡言乱语了。
  李世民瞳孔一缩,长孙如堇深吸口气轻轻握住李世民搭在膝上的手,只觉不愧是十指连心,她居然觉得自己能感受到此刻李世民的心跳怦怦。
  “不可妄言。”
  李世民沉默片刻,终是吐出了这四个字。
  李承乾肯定摇头,顾大山那脸上的麻子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他曾因为一些原因仔细研究过天花大半个月,也翻过相关照片,那分明就是天花所残留的后遗症。
  而豌豆疮,也正是隋唐之时对天花的称谓。
  李承乾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李世民的话反而是看向顾大山:“顾大山,你走之前可曾看到过病怏怏乳上沾染痘疮样的病牛?”
  他其实并没有抱希望,毕竟他知道人得天花跟牛是否得天花是两码事。
  顾大山一愣,却是犹豫开口:“这,草民记得倒是有好些。”
  “说来也巧,先是村正家的一头牛不知吃了什么,病怏怏好几日,没想到这病跟会传染似的,好几头牛都染了病。”
  “后来大家才发现这牛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痘疮,骇人非常。”
  “偏偏那日后村中忽然发了疫病,大家私底下都说可能跟这些牛有关系,可大家也不敢宰杀,干脆将全村的牛一股脑放在离人远的空地不去管它们,又后来疫病来得凶,也就没人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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