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王伯,我们兄弟俩都是汉阳逃难来的,汉阳府遭了洪灾,颗粒无收。
我们兄弟俩实在活不下去,才跑出来找条生路。
本想着来盐场做工,好歹能先混口饱饭,谁知道吃得这么差,连点盐味都没有。
咱们盐场不会天天都吃这个吧?这整天不吃盐,哪里有力气煮盐?”
王老伯叹气,“也不是天天都不放盐,每隔三日左右会有一顿加盐的饭菜。
昨日刚吃过,你们今儿才来,要吃盐得再等三日了。”
沈初一脸不可思议。
“守着这么大的盐场,竟然不给我们吃盐,这也太离谱了。”
王老伯苦着脸道:“我们好歹还每隔三日能吃到盐,可我们家里的人七八日才能吃上一回。
我家里的老婆子和孙儿都快半个月没吃盐了,不然我今儿也不会拼着命抓一把盐回去。”
沈初听得十分生气。
对王老伯来说,一把盐就能救老伴和孙儿的命,可管事却因为这一把盐,险些把王老伯打死。
“我记得官府有规定,盐户们在盐场做工,每隔半个月都可以领一定数量的盐回家,管事没给发吗?”
王老伯摇头,“早就不发了,打过了年就不给我们发盐了,说是官府改了新规定,不许盐户领盐了。
盐户们要吃盐,也必须从盐场买,可我们这些盐户常年在盐场做工,得的银钱不多,家里又没田产。
若遇上家里有个三灾八难的,哪里有银钱买盐吃啊。
不仅如此,盐场还每日规定我们必须煮出来的盐量,每人每天二十斤。
你们今天也看到了,达不到管事规定的斤数,不仅不给饭吃,还会挨鞭子。”
沈初十分气愤,“可朝廷根本就没改规定啊。”
王老伯点头,“我们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的,哦,还是县令大人来看望盐工们时说的。
可惜啊,没过几日赵县令就被抓走了,听说是杀了人,杀的还是我们盐场的东家。
盐工们因为赵县令的承诺,去找管事领盐,管事却说赵县令说得不算。
大家伙就去找官府理论,官府也推翻了赵县令说的话,所以盐工们气得把知府衙门都砸了。”
原来这才是盐户们暴乱的原因。
赵斌曾来看望过盐工们,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沈初正思索间,忽然觉得手一热。
她低头,才发现裴渊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而且用拇指不停地摩挲着她的掌心。
男人温热的指腹,以及虎口处厚厚的茧子磨得她掌心发痒。
一股异样的酥麻感从手心沿着手臂爬上来,惊得她险些没跳起来。
她慌得连忙往外抽手。
裴渊略一用力,握紧了她的手,重重捏了捏她的掌心,用气音道:“别动。”
她浑身一僵。
裴渊的大拇指又轻轻在她掌心摩挲起来。
不对,他好像在写字。
沈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裴渊在她掌心写了两个字:东家。
她心头微动,继续问王老伯。
“王伯,盐场的东家是谁?他和县令有仇吗?”
王老伯道:“说起我们东家章夫人,那真的是好人,她是安华最有良心的盐商章家。
章家从盐发家,前几年在安化建了两处大盐场,章家待盐工们一直很好,从不苛待,一年四季还有衣裳发。
反正在老汉我看来,章夫人是老人,县令也是好官。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县令大人会把章夫人杀了。”
沈初没想到盐场的东家竟然是个女子,有些惊讶。
“盐场不仅不给你们发盐吃,还规定任务,完成就要挨鞭子。
这是章夫人规定的吗?这哪里是好东家啊?”
王老伯摇头:“你们外地来的,不知道章家的事。
我和你们说啊,章夫人是章家的独生女。
据说为撑起家业,章夫人没嫁人招了赘婿入门,只生了一个女儿叫章岚。
年前的时候章夫人病了一场,章姑娘就接管了盐场。
谁知没过几日,章姑娘竟也病了,盐场就由章夫人的赘婿江宏志在管。”
说到这里,王老伯脸上浮现一抹怒气。
“就是江宏志接管了盐场之后才改的规定,刚开始只是不发盐,后来规定一个人一天做十斤。
两个月前,突然规定一个人一天煮二十斤,就连我们吃的盐都省了。
我们想去找章夫人求情,江宏志这个畜生,竟然把人给活活打死了。”
江宏志?
看来这个人是盐户暴乱的源头。
渊的手又开始在她手心里摩挲,这回摩挲的时间有些长,令她完全无法收敛心神思考。
沈初忍无可忍。
你想知道什么自己就可以问啊,为什么非要在我手心写字?
你只是眼瞎,嘴又没瞎。
简直就是故意要引起她注意力似的。
她哼了一声,“六哥,你是有嘴的,要学会自己开口说话了,说两句?”
第166章 扯衣袖,咱们俩又不是没睡过?
沈初将手从裴渊手里抽出来。
树林里忽然安静了一瞬,只有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王老伯和吴壮看向裴渊的目光都有些诡异。
下午那会儿看着说话挺利索啊,难道有说不上来的隐疾?
倘若裴渊夜里能看到,一定能从王老伯和吴壮的目光中读懂一种情绪,叫做同情。
可惜裴渊看不到。
感觉到沈初的手抽离后,他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手上还残留着刚才的温度和柔软的触感。
他薄唇紧抿,清了清嗓子,才问道:“你们知道江宏志为什么会突然规定制盐的数量吗?
据我所知,各州府对盐量的需求都很平稳啊,应该不需要这么多盐吧?”
王老伯道:“过完年,长沙府传过一阵谣言,说什么马上就要有一种瘟疫传过来,多吃盐可以预防这种病。
百姓们听到风声,抢盐抢得很是厉害,市面上几乎买不到盐了。
江宏志就让我们加快煮盐速度,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给我们订了煮盐的任务。
奇怪的是,后来市面上有盐了,我们的任务不但没少,反而更多了。
管事说什么外地客商订的货多,还说我们已经收了银子,做不出来就要赔钱。”
裴渊眉头微皱,下意识往前伸了下手。
伸到一半,想起刚才沈初说的话,又默默将手伸了回来。
沈初没察觉他的动作。
她正埋头梳理王老伯所说的信息,“王伯,你知道是哪里的客商订的货吗?”
王老伯摇头,“我们就是煮盐的,哪里知道这些啊。”
“药抹好了,咱们走吧。”吴壮终于给王老伯涂好了药,扶着老王伯起身。
王老伯撑着腿起来,语重心长地道:
“听我一句劝,趁着你们还没入盐户的户籍,你们还年轻,离开这里去别处闯闯吧。”
沈初愣了下,随即拱手道谢:“多谢王伯提醒。”
王老伯在吴壮的搀扶下离开了。
树林里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沈初轻声道:“看来咱们要会一会这个江宏志了。”
裴渊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殿下在想什么呢?”
裴渊回神,“没什么,夜深了,该回去了。”
他起身往前走去。
树林中杂草藤蔓到处都是,他没走两步便被一根藤蔓绊住,脚下一个踉跄。
“小心。”
沈初箭步上前,伸出扶住他的手臂。
“殿下没事吧?要不还是我走在前面吧?”
他们过来树林的时候,便是她走在前面,边走边清理,裴渊跟着她的脚步声前行。
裴渊推开沈初的手,神色淡淡,“不用了,我是有腿的,要学会自己在暗夜里往前走。”
啧,和她刚才调侃他有嘴一样的语气。
这是生气了?
沈初觉得他莫名其妙,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不是有腿嘛,走呗。
裴渊一边伸手摩挲着,一边试探着往前走。
沈初发现他的手先摸到一棵树,或者一根藤蔓的时候,嘴角的线条就会放松下来,然后脚下的步子就会特别沉稳。
如果没摸到东西,他的手就会垂在身侧,下意识捏住衣摆,轻轻摩挲。
一如刚才他摩挲自己的手一般。
她不由灵光一闪。
听说双眼看不到东西的人,在陌生的环境会不安,会想办法触摸周围熟悉的东西让自己安定下来。
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裴渊完全看不到,只能靠声音和触觉来判断周围的环境。
其实他心里是有不安的吧?
所以裴渊刚才拉她的手,会不会只是想通过触摸她让自己心安?
念头一起,她的心不由软了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