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奴才一定把话带到。”
  到了沈初面前,金宝的话却变成了:“哎呦,小沈大人,您是不知道,殿下知道大人没找到北戎的语言书,回府后就在书房里一顿翻找。”
  沈初摩挲着手里的书,心情有些复杂。
  她没想到刚才李安宁随口一句话,裴渊竟然记在了心里,还为他送来了书。
  “殿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这两本书找到了,这两本书是殿下小时候去凉州的时候带回来的,殿下正经学了很长时间呢。”
  沈初微愣,“殿下小时候去过凉州?”
  金宝也愣住了,小沈大人关注的点是不是不太对啊。
  他在暗示小沈大人他家殿下十分擅长北戎话呢。
  “嗯,殿下七岁左右的时候曾跟着玉妃娘娘去凉州镇国公府省亲,在凉州住了差不多两个多月呢。
  这两本书就是殿下和镇国公府的世子爷陆湛小公子,两人上街买回来的呢。”
  沈初捻了捻手指,有些遥远的记忆从脑海里泛起。
  凉州是在七月被屠城的,那一年暮春时节,玉妃娘娘确实曾去凉州住过一段时日。
  她日日都往陆家跑,这么说她应当也是见过裴渊的。
  印象中确实有个胖乎乎的小男孩跟陆湛一起找她玩过。
  湛哥哥说那是他的表弟小六,小六眼睛亮亮的,笑起来憨憨的。
  小六与湛哥哥模样有六七分相似,她还笑话他说明明长得像,但就是没有湛哥哥好看。
  现在想想,那个小男孩就是小时候的裴渊了。
  沈初有些怔忡,没想到小时候有过几面之缘的人,十年后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再度相聚,甚至她肚子里还有了裴渊的孩子。
  而她也因为裴渊曾去过凉州,幼时曾与她相识,心中对裴渊生出一种异样的亲切来。
  如此她就更加得和裴渊保持距离了,一旦裴渊认出了她,事情就糟了。
  “小沈大人在想什么呢?”
  耳畔响起金宝的询问,沈初回神,歉然一笑,“抱歉,我一时走神了,公公刚才说什么?”
  “我家殿下说小沈大人可以先自学着,若是有不懂的,随时可以去请教他。”
  金宝睁着眼说瞎话,以他对自家殿下的了解,只要小沈大人上门请教,殿下嘴上硬,心里肯定高兴。
  沈初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微微拱手,“如此就麻烦殿下了,请公公代沈初转达谢意。”
  金宝走后,红袖好奇的问:“公子会去找六皇子学北戎话吗?”
  沈初没有回答,神情有些复杂,低头翻看著书,其中一本是北戎语言的基本发音和规则,另外一本是北戎话与大魏官话的对照翻译。
  有了这两本书,再加上李安宁的辅助,她应该很快就能将爹爹卷宗里的密信翻译出来。
  至于裴渊那里,她既然已经决定要保持距离,便不会改变主意。
  金宝回到六皇子府,向裴渊禀报,“...小沈大人见到书十分高兴,让奴才代为转达谢意。
  小沈大人还说若学习中遇到了问题,再来向殿下当面请教。”
  裴渊面无表情的令金宝退下,心中暗想:若是沈初真的来请教,他便勉为其难的教教他好了。
  可他连着等了两日,也没等到沈初来请教,却在街头巡逻的时候路过荣宝斋的死后,恰好看到沈初手里捧着他送的两本书,旁边坐着李安宁,正在纠正他的发音。
  怪不得没来找他,原来是另外找了别的老师。
  裴渊默然看了片刻,攥着拳头转身离去。
  金宝懊恼万分的顿足,连忙追了上去。
  荣宝斋里,沈初悄然抬头,看到裴渊的身影在荣宝斋外一闪而过,捏著书的手指尖因为用力有些泛白。
  如此也好。
  裴渊与她就这样彼此平行,做六皇子与御史沈初这样的君臣关系最好。
  她要走的路注定布满了荆棘与坎坷,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命丧黄泉。
  她不能,也不允许自己出现太多的意外。
  夜里,沈初失眠了,眼前总是浮现出裴渊落寞离开的背影。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天刚蒙蒙亮她就起来去了督察院。
  找出爹爹卷宗后附带的密信,再根据北戎与大魏官话的对照译书,她一点点的翻译起来。
  天光大亮的时候,她终于翻译出了一封密信。
  信是以北戎左将军哈图写给她爹沈知行的,许诺只要爹爹能提供凉州布防图给他,他可以在事后将沈氏一族接到北戎,封爹爹为北戎异姓王。
  哈图,沈初对这个名字记忆很深刻。
  十年前带着北戎铁骑南下,血洗凉州的正是哈图。
  爹爹对此人向来深恶痛绝,是绝不可能与之通信,背叛大魏的。
  沈初摩挲着写满北戎话的密信,倏然将信靠近了灯笼,对着灯笼细细看了半天,不由脸色微变。
  第149章 殿下,我们拼个桌?
  沈初将两封信摆在一起。
  一封是爹爹写给哈图的,另外一封是哈图写给爹爹的。
  即便已经过了十年,信上的墨色依然如漆,放在鼻尖处,能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味。
  是摽有梅墨。
  世人多用松烟墨或者油烟墨,十多年前江南制墨名匠洛超精心研制,在松烟墨的基础上,制作出来一款摽有梅墨。
  摽有梅墨是在调制的时候加入麝香,梅花,冰片等名贵的中药香料,所制出的墨质如玉,纹如犀,据说能够过百年仍然点墨如漆。
  摽有梅墨一推出便名声大振,当时有“黄金易得,摽有梅墨难求”的美誉,洛家更是因此而晋升为皇商。
  摽有梅墨制作极其复杂,所以数量有限,价格更是高昂,一经推出不是进贡给皇室,便是被勋贵世家抢走。
  勋贵世家的公子人人都以能拥有一块摽有梅墨而自豪,然而爹爹却并不喜欢摽有梅墨。
  那年她六岁,记得爹爹生辰的时候,娘亲托在京城的大伯母好不容易买到一块摽有梅墨送给爹爹做生辰贺礼。
  爹爹却斥责娘奢侈浪费,还说一块墨就要几百两银子,有这几百两银子,不如布施给百姓,够凉州十个村子的百姓一年的花用了。
  第二日爹就悄悄把墨转卖了,娘为此还和爹爹吵了一架,后来当然是爹爹赔礼道歉,伏小做低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娘哄好。
  她还记得爹事后将她抱在腿上,笑呵呵地道:“你娘就是喜欢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楚楚长大后可不要这样。
  楚楚长大后要像爹一样勤俭善良,为国为民,问心无愧地行走在天地间。”
  娘在旁边直翻白眼,“楚楚是女孩,难道还能做官不成?”
  爹用短短的胡须扎着她的下巴,嘿嘿一笑,“谁说女子不能做官,说不定将来咱们楚楚大了就能做个震惊天下的女官呢。”
  如今她长大了,也做了官,但却是为了给爹爹和家族申冤。
  想起往事,沈初眼眶一片湿热,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神逐渐清明。
  爹爹从不用摽有梅墨,这封写给哈图的密信却是用摽有梅墨写的。
  而哈图的回信也是用的摽有梅墨。
  当时摽有梅墨在大魏尚是一墨难求,北戎与大魏之间战乱不断,更不可能流传到北戎去。
  所以她只要沿着摽有梅墨的线索去查,查查十年前有哪些世家曾买过摽有梅墨,且和凉州有关系,就能查到是谁陷害爹爹的。
  终于得到有用的线索,沈初精神大震,见外面日头已经升起,督察院已经有人开始来上值了。
  李承宣抱着一摞文书进来,看到她惊讶地问:“这一大早忙活活的,要去哪里?”
  “去查点资料。”沈初看到他忽然顿住脚,“你忙什么呢?吃早饭了吗?”
  李承宣将文书放在桌子上,“别提了,前几日昌平伯府被抄家,惠民药局的官员从上到下都换了,你这位小沈大人可算是在朝中打开了知名度。
  这两日各部门都颤颤惊惊的,这不,争先恐后地把文书卷宗和账本都送过来了。
  我连着看了两日的文书,眼都看花了。
  阿初,你可得请我吃点好的,给我补补,你看我这脸,都累瘦了,再这么下去,我祖母和我婶娘她们都得心疼哭喽。”
  他用指头硬生生在脸上摁住一个凹坑来,一副我真瘦了的悲苦模样。
  沈初被他耍宝的模样逗乐了,正好想找他问问摽有梅墨的事。
  “走吧,请你去吃早饭。”
  “就等你这句话了,我要吃两个牛舌火烧,两碗羊杂汤。”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街角的早点摊子走去。
  早点摊子开在各衙门公房附近,所以来此用饭的都是附近衙门的年轻官员或者小吏们。
  摊子一共五六张长条桌子,每个桌子可以坐五六个人。
  此刻所有桌子都挤得满满当当的,唯独一张桌子上只坐了一个人,周围有人端着碗蹲在旁边吃,也不敢坐在这张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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