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两人吃完一顿饭,纷纷告辞,第二日又精神百倍地干起了活。
元煊很快批示了那份国子监新晋博士的名单,被选入的经学博士并未有任何不满,便是第一日见到了自己的女性同僚,也没有不屑与之同席,只是老老实实地备课教书。
没有一人公开说过一点抱怨之语,像是从来没有传出过绝不成为女子的经学博士的话语一般。
女学刚成立,竟有一大批贵女报名,其中还有一位宗室贵女,贵为光城县公主。
这委实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光城县主恭敬行了学生礼仪,问道,“敢问老师,女学也有骑射课吗?”
刘文君含笑,“这个自然,会有师傅教你们弓马。”
“如此最好了。”她仰着头,年轻光洁的脸上显出一份向往,“那,是从北斗军里选的吗?”
新帝登基,将从前蓄养的数千女兵划入中军之中,并命名为北斗军。
《五斗经》中,北斗为阴,属水,元煊令女兵营为北斗军,下化七军,各领千人。
“自然,这学期请的是破军的幢主,不止教导骑射,也会教些武术。”
光城县主眼睛亮了些,“那再好不过。”
“县主喜骑射?”刘文君倒也没觉得意外,先太后就十分赏识骑射极好的贵女,贵族女子喜欢骑射也不意外。
“不,我骑射不好,十分想学。”光城县主不好意思地垂头,“从前我们在金墉城的佛寺静修,我曾经遇上一个人,她说,樊笼已破,新规当立,她想要有更多的女子成为我们,我想,这新秩序里,该有我们的一席之地,所以我们来了。”
她身形是有些瘦弱的,似乎是长期养成的,可如今瞧着气色红润,显然是吃饱了饭的精神面貌,也不曾像从前贵女那样,用腰带勒出细腰,在春色里,她穿着有些宽大却十分舒适的胡服,眉目闪着希冀的光。
这着实叫刘文君意外了。
听起来,倒像是陛下或者松萝动员人时候会说的话,十分耳熟。
但不论如何,这开了个好头。
下面的女学进展却远没有这么顺利,女学同属乡学,京中尚有富贵商贾之家送贵女入学,到了州郡里头,人数就少多了。
刘文君想了想,到底还是向元煊提议,“不若再出些鼓励政策?”
元煊难得觉得刘文君没那么稳重了,“不必如此急于求成,终有一日,学堂不必分列两个课室,只以成绩划分,今朝有十人,明日或许就有五十,最后总会与男子席位同等,最后甚至超过男子,从前朝邓女君以来,许久没有男女一同入学了,如今才不过刚开始,急什么?”
刘文君看着笃定的君王,一时也觉得好笑,在改进学制这件事上,她是真的有些过于在意了,“是臣着急了,我总想要快些,再快些,不叫旁人觉得,陛下只是提拔我们几个女官,还是特例而已。”
“流言是一时的,有些东西,需要时间来证明,”元煊难得看刘文君有些后知后觉地窘迫,“我知道你的志向,让学识知识不再只是贵族男子的专属品,你放心,来日方长。”
刘文君趁势提起另一件请求,“臣之所以心急,是想要修书,想让更多的女子参与到修书之中,重新校勘诸子百家文献典籍,甚至另书新的校注,从前的糟粕在女子读书的时候,就该去除了,否则,如何教化天下女子呢?”
元煊欣慰地看着她,她也早有此意,“你可以着手选人先行出几版校注,这事儿我准了,叫松萝给你批款。”
门外传来了侯官求见的通报声。
“陛下,朔州来信,北地将乱。”
元煊刚刚还松快准备调笑几句的心瞬息之间稳定下来,重新成为渊渟岳峙的君王。
她抬手,接过明合呈上的信件,飞速打开看了一眼。
“召中书舍人拟旨,告知凉州太仆安慧,今年夏日,朕要一批战马,一批足够与蠕蠕和綦氏部落相匹的战马。”
平息数月的战意在她心底重新点燃,熊熊烈烈,迅速燎原。
第161章 明珠
蠕蠕如今的可汗早在先帝在世的时候是投奔过大周的,其兄兵败被杀,他南下奔周,先帝封其为朔方郡公、蠕蠕王,在洛阳住了一年,后来在大周的护送下,还漠北亲政,此后大周赠送了不少兵马牛羊粟种。
那时候元煊已经被废,被困在宣光殿侧殿,却也是听说过这位蠕蠕可汗的。
早在北乱之时,蠕蠕就曾经南下入塞,率十万大军镇压起义军户,与大周朝贡不断,联系紧密。
如今蠕蠕兵强马壮,元谌想要争取蠕蠕的力量也是必然之举。
只是元煊晚了一步。
她这时候才想起来,“我继位之时蠕蠕可曾有使者前来朝贡?我怎么好像忘了?”
明合倒是记得清楚,“当时京中内乱,不仅仅是北边,南边的不少宗室大臣都心存疑虑,担心内乱不平,看不出胜负,所以各个都没有轻举妄动,想来今岁蠕蠕使者也是这个原因尚未至洛阳朝贡。”
元煊轻轻叹了一口气,“蠕蠕可汗既然在洛阳住过,难怪那群人能轻易和他联系上。”
不说的别的,穆望还有綦嫔那会儿正是盛时,綦嫔生子,风光无限,穆望从东宫入仕,平步青云,蠕蠕可汗若是住在京中定然与他们交集不少。
“磨墨,朕亲自给蠕蠕可汗写封信。”
元煊这封信写得简单,以先帝之子之名,痛斥元谌乱臣贼子,夺位不正,如同从前杀死蠕蠕可汗的兄长的奸佞一般,又提及先帝对蠕蠕赠送的东西,顺带关切了一下蠕蠕如今的状况,高车有没有来犯,田种可还得用。
这些年蠕蠕虽然逐渐壮大,可同样在草原上壮大的族群还有高车与突厥部落,蠕蠕为了抵御高车来犯,对大周的北境的觊觎少了许多。
蠕蠕虽然不再是从前被太后看不起的一条“虫”,但也并非全然已经强大到了可以随意抉择的地步。
元煊的信抵达漠北之时,蠕蠕公主郁久闾弥利正撞上那送信的使者。
漠北少水,蠕蠕人珍惜水源,她珍珠般的脸上蒙着跑马的灰与汗,交织在一起,她仔细地从水囊里取出水,送给那风尘仆仆的来客。
“远道而来的客人,是大周的皇帝又送信催促我的父亲同意和亲之事了吗?”
来客看了一眼,道了一声多谢,却并没有接过水,一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大周皇帝是女子,并不需要什么和亲,不过是来送封信给蠕蠕可汗。”
蠕蠕公主歪头想了想,“女子?是洛阳登基的那位清河王?听父亲说,她是妖女。”
“不,是天女,是我们祖先曾经遇上的天女下凡了,她是上天看大周垂危之际送来挽救大周的天女。”信使认真道,“她才是大周如今的皇帝。”
“女子也能做皇帝吗?”蠕蠕公主不解,“我从未听过。”
信使大笑,“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女子能读书,能操持偌大的家务,自然也能治理国务,我们大周皇帝文能安天下,武能定乾坤,将犯上作乱的贼子赶到了晋阳,我们不只有女子当皇帝,还有女子做官员,做富商。”
“我知道!”郁久闾弥利想到了什么,“我曾经部落里的马商说过,曾经有凉州的客商前来淘换马种,他们的主人正是一名女子,我曾经想要召见,可惜那客商来去匆匆,并未得见。”
“听说那名女子非常厉害,一眼就挑出了最精壮的种马,并没有被我们部落的人糊弄过去,他们的马培育得非常强壮!”
信使点头,“女子是地上灵秀所化,能够诞育子嗣,自然也懂地上的生物如何培养得壮硕。”
“我也这样想!”弥利眼中流露出向往的光辉,“我的马也是草原上最听话的马!”
信使笑着看向她牵着的马,那是一匹温顺但十分壮硕有力的母马,只看那漂亮的线条就能瞧出来。
“我想公主的马也一定是匹强大且跑得很快的马。”
“在我们中原的文化里,说上善若水,而女子也是水的化身,水那么重要,滋养万物,强大又克制,是非常蕴含大智慧的道,就像漠北珍贵的水一样,女子的地位怎么会不珍贵呢?”
“我们漠北的女子自然是像水一样珍贵的,只是……这样的珍贵,就成为约定的符号。”弥利十分困扰,她并不抗拒和亲,这像是她生来注定的,可是,如果女子是珍贵的水,水那么有用……她也是有用的……为什么她会这么怅然呢。
“不,不是有用,”那信使被风霜加成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十分坚定,用着胡族的语言,说话尽量直白,却也有些冗长。
“有用的是物件,用物件的才是人,水可以覆灭一切,也可以滋养万物,这取决于水到底想怎么做,不尊重水的人会付出代价。”
弥利愣在了原地,她的脑子像是没有处理这些熟悉的字眼组成的陌生的话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