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孤,是先帝亲封的第一个太子啊。”
  “你区区一个先帝伴读,也敢觊觎帝位!”
  元煊取出藏在暗处许久的诏书,长久不见天日的诏书终于昭示在阳光之下。
  这封,本来再无机会用到的诏书。
  前面的赘述套话此刻在百官眼里显得格外无关紧要,目光都已经移到了最后。
  “国不可一日无主,遂传位于太子……煊……”
  官员猛然抬头,颤巍巍看向了马背上的玄色身影。
  元谌脱口而出,“这不可能!她的太子之位,早就被废了!她可是女子。”
  “那又如何!!!这是先帝亲笔!一个亲笔字条,一个找出来的遗诏,可却实实在在都是真的!什么是正统,什么是贼子,我们自有分说!若要杀了我们封口,有本事就全杀了!这才让你们得路正了。”
  赵郡公率先开口,只要新帝上位,绝无他的活路,他如同斗胜的公鸡,高高仰起了头,远远站在祭台边缘,冲着台上唾弃,“谁是乱臣贼子,一望便知!”
  “自古以来,没有女子做皇帝的!”
  “那前朝的邓女君不是吗?本朝文太后执政亦颇有建树,如何不能!便是煊太子是女子,又如何,那从前多年,她这个太子做得不好吗?!”有年轻的生脸官员脱口而出,“便是从无旧例,那又如何!我大周,难道怕一个女子做皇帝,却不怕重演昔日外戚乱国吗?”
  “女子为帝,朝纲必乱!”
  “朝纲早就乱了!不是因为女子才乱的!是你们这些贼人与朝中蠹虫硕鼠!”另有人反唇相讥,快速至极。
  “她是个疯子!”那一边毫不相让,大肆攻击。
  “煊太子文武双全,早为天下士子表率,她是女子,可如今女子也率大军围住了你们,站在和你们同样的高地,足以将你们逼下洛水!”
  “今日,我等,誓死追随殿下,绝不退让!”李青神趁势开口,“若你们不投降,那我们也誓杀窃国乱臣!”
  “窃国的!究竟是谁!”元谌伸手指着元煊,衣袖颤抖不已,“我于先帝灵前几度占卜,是得先帝与天意所授的皇位,你就不怕你遭天罚吗?”
  綦伯行死死盯着元煊,身后的弓箭手也都拉满了弓弦,元煊在盾甲之后,目光丝毫不避让。
  “今日河畔血流成灾,如此祭天,天就会大悦吗?”
  此时此刻,剑拔弩张,不过只等令下。
  元煊与綦伯行同时抬手,刚要开口,却闻钟磬之声。
  “昙昭帝师留有谶言,我为帝师关门弟子灵远,诸位不妨止杀一闻?”
  僧兵不知何时早已赶来,有人一身缁衣,手无寸铁,穿过铁甲洪流,目露慈悲,身后却有一队僧兵手持棍棒,另有一浴血锋锐将令,亦步亦趋,手持长枪,一步一脚印,将周围虎视眈眈的威慑都抵挡了回去。
  穆望和元谌脸色彻底难堪起来。
  遗诏他们绝对可以肯定是元煊做了手脚,可谶言一事,却早已从凉州传开,就连李觉都有所耳闻。
  即便谶言大约也是元煊造势,并不作数,可这造势太过好用,佛为国教,民心所向,勋贵闻之,都将有所偏向。
  这一局,元煊步步紧逼,将他们的生机气口尽数垄断。
  先皇遗诏,国师谶言,百官人心,他们居然一个不占。
  还有兵力……他们的兵力,竟瞧不出,能否与此刻的元煊抗衡。
  三人额上都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阳光扎入他们的毛孔,叫他们如同针刺。
  “帝师圆寂前,留有预言。日落复升,乾坤倒转,江山有继,社稷长延。”
  “方外之人,不敢干涉大周内政,却要顺应天命,秉承师志,当辅佐新皇左右。”
  灵远双手合十,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出尘,只向元煊折腰,“臣灵远,拜见陛下。”
  百官终于如梦初醒,在烈阳之下,纷纷向元煊跪倒,高呼万岁。
  “臣等恭迎煊太子登基,陛下万岁万万岁!”
  元煊将手臂伸直,虽未登高台,却巍然而坐,便是素衣也庄重肃然,如同天地间矗立的脊梁,阳光垂落,贯彻天地。
  她胸中激荡,声音却稳若泰山,踏踏实实压在众人心间。
  “诸位,大周危机,孤不敢辞,今临洛水,当在此立誓,此生延盛当为大周万世太平,穷尽一生,请起。”
  綦伯行咬得齿间咯咯作响,欲啖其血肉,转头看向元谌,低声道,“陛下,您放心,臣先前多有妄为,是臣的错,您放心,我决计不会叫妖女祸国。”
  元谌当即摇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此等紧要关头,我们不可离心,更不能退让。”
  他抬手号令,“众将士听令,这些做戏之举便是黄口小儿也不能信,速速将这妖言惑众的妖僧和妄图窃国的妖女拿下!得人头者,加官赏金!”
  刹那之间,凝滞的阳光被尖锐的箭影击碎。
  洛河之水,浑浊不堪,更添血色。
  成败似在今朝,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第151章 硬仗
  元煊不算是个强悍有力,能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天生将才,更不足以凭借实力正面硬抗北地最凶猛的一支大军的统领,可她被这天下最会打仗的人自幼教导,知人善用,方为主君。
  男子她不计前尘阵营取用,女子她更是大胆任用。
  生于北地的女子勇猛强悍,敢于野战进攻,长在南边的男子用兵灵活,最擅防御,合围之下,便是叫大周谨慎多年只能降低姿态邀请合作的北狼也逼得洛水沾身,逐渐乏力。
  残存的百官早被回撤入京,元煊却没跟随,始终撑在祭天大典之前。
  有人登基,就要有人落马,有新的势力登台,就要有另一波势力退场,自古如此。
  自古以来,帝王之争,没有见好就收的道理。
  綦伯行这辈子行军,难得这般狼狈不堪。
  元煊调来的兵马比綦伯行多,李青神得以用鹤翼阵包围骑兵,可鹤翼阵并非密不透风,北方铁骑也并非浪得虚名。
  几番僵持,血流成河,綦军终于有队伍冲破了包围圈,一口既破,接着就是集中突围,将一侧羽翼彻底打散。
  银甲熠熠生辉,重叠汹涌,被晦暗的狼群冲翻,一片呼喊声中,綦军奔逃,撤出数十里。
  穆望紧急带着元谌逃命,看着身后的队伍,接应的队伍却迟迟没有前来汇合。
  他心下慌张,口中还要安慰着元谌,“陛下安心,她不过是个妇人,就算坐上那皇位,天下人也不会认的,我们还是要打回去的。”
  眼见大军疲乏,此刻不宜再追,李青神与长孙行鸣金收兵。
  元煊也便勒马洛水边,马的鬃毛也汗湿了,在午后渐渐收敛的红日中显出油亮的光泽。
  她翻身下马,抚了几下马鬃,这匹马是安慧驯的,跟着她不过一年多,却已几度出生入死,马往前头走了几步,踏过了泥泞水边,靠近了干净的水源。
  身后将士在收拾战场,救助伤员,掩埋尸体,嘈嘈切切,却比方才寂静很多,元煊低头看着泛着涟漪的洛水,心中思索着后头千丝万缕的事,百官要安抚,綦氏要诛灭,元谌更不能留。
  这皇位委实坐不安生。
  末了,她看到了水面上倒映的红日。
  祖母为什么没有销毁那份继位诏书呢。
  她或许也曾期待着戏弄天下人,捧女子为帝。
  元煊沉凝片刻,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回头,是李英水。
  今日一战,她显示了无比强悍的领兵战斗能力。
  “陛下,”李英水还没有习惯这个称呼,喊得磕磕巴巴。
  她来向元煊汇报今日打扫战场的伤亡情况和斥候观察的綦兵情况。
  死的官员很多,李英水久居佛寺内,来往达官显贵众多,她都记得住,所以汇报起来还算流利。
  元煊听着话,面上肃穆沉痛,瞧不出什么,眉头却松着。
  该死的都死得差不多了,这是引狼入室,也是借刀杀人。
  她原本也不想的,谁叫她没有那么多时间一个一个收拾呢。
  “他们定然还想杀回来,并没有一味北逃,咱们也不能让他们逃回北方,这是放虎归山。”
  元煊静静听着,听到这句才有了反应,她伸手,捏了捏李英水壮硕的臂膀,“今日你功劳颇大,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入昭玄寺,赐都维那一职,往后大周寺庙监管,有你一分。”
  李英水想也不想,答道,“属下选第二条。”
  元煊早就了然于胸,收回手,“那就同李青神长孙行一道,论功行赏,去随行的军医那里好好休整一番吧。”
  “那綦……”
  “尽力而为,穷寇莫追。”
  元煊只留下了一句嘱咐。
  “我要回洛阳整顿朝堂,是以,我会任命李青神为平乱大都督,长孙行与你为左右都督,各自统帅各自兵马,待綦氏落败,我会论功行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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