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见过草原吗!快出来见见我们马蹄上带来的你们祖辈故乡的泥吧!!”
  “哈哈,洛阳的兵到我们面前一刀都不够砍的!”
  “这些狗杂种不敢出城!!也不看看他们的领头是谁!是被我们手下败将贺宝荣的兵活捉的长孙冀!”
  “长孙冀!被生擒的怂货!你的儿子死在了北地,你还敢再直面北来的人吗?看看!这是谁!!!”
  长孙冀站在城墙之前,舌头在战场上也是最腥臭的利剑,足以刺激人心将战局瞬间颠倒。
  他看着叫嚣的敌军身边被召唤向前的马。
  马背上的人他认得,那是从前鲜于文茂的亲信,曾经在他被俘虏后多次设宴招降,是北地难得的儒将,出身关陇。
  没想到贺宝荣杀鲜于文茂自立后,李觉居然投奔了綦伯行。
  天下英雄尽起,各投明主,洛阳城中的朝臣才刚刚意识到这件事,可王朝的分崩离析早有先兆。
  长孙冀这才迟缓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今日一战,他若守得住洛阳,大周也势必会有两个新王诞生,若他守不住……他也定要扶持宗室正统,另立新王。
  大周百年基业在挞伐中拓展,也在挞伐中崩裂。
  长孙冀听着下头的叫嚣和辱骂声,如同磐石巍然立在城墙上,挥手下令扔下滚石。
  自古攻城难,綦伯行不过是想靠着讥讽辱骂刺激他们出城应敌,逐个击破。
  “太尉!他们要挖地道攻城!已经从北侧偷偷挖了不少了!”
  长孙冀冷嗤一声,“地道?”
  他转身下了城墙,“召集城内中军,去准备草料木材,再叫……那个太府的女官,取所有的火器来。”
  崔松萝这个太府少卿却并不在太府。
  而太府的仓库中并无营造好的火器,只有尚未组装完成的半成品。
  “能着的都给我拉出来,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长孙冀身先士卒站在刚刚挖开的沟壕之前,干草覆盖着湿草,燃烧出滚滚浓烟,在他背后汹涌无比,迅速没入地道之中,如同这大周最后坚守的灵影,将敌人吞噬。
  城墙外头日夜不分的叫噪声让城内愈发人心动荡,洛阳全城戒严,人心惶惶,元煊坐镇皇宫,直面着两党派的人的施压和争执。
  一方人极力坚持打开城门迎接大行皇帝的遗体回宫,再议新帝,一方人却坚决要求立刻拥立合适的宗室子弟登基,由宗室大臣共稳大局。
  元煊被这群人吵得头疼,心中对如何处理洛阳朝臣的办法变了又变。
  饶是一贯稳重的刘文君面上都露出了不耐和疲倦。
  “主子,这些人说得冠冕堂皇,实则不过都是为了私利!”
  前者不少人都与綦氏私下有过不少联系,冬朝之时节礼不断,夏归时私下贿赂更是没停过,便是景昭王旧党都与綦氏关系密切,收受不少财物。
  “无非贪财和怕死。”元煊这会儿反倒放松笑了出来,“这等人,好办得很。”
  她风轻云淡,按了按眉头,“难办的是那群宗室和坚持正统的汉臣。”
  王明合来上茶,如今特殊时期,元煊的饮食起居她都不敢假手他人,听到了这句话忍不住道,“就该像崔少卿说的,都杀了反倒干净!”
  刘文君摇头,“哪有这么简单。”
  “简单,不难。”元煊端起了茶,笑了笑,“告诉松萝,揣上'药材',该出城逃难去了。”
  “不管哪条路都没有我和大周的活路,那就让他们自己杀去。”
  元煊站起身来,径直走向内室,穿上了甲衣。
  “等着吧。”
  如今坚守的只有长孙冀和贺从,两方人分别带着中军与禁卫军在守着城池。
  綦氏精骑偷偷挖掘地道被长孙冀带兵挖壕沟放浓烟堵住,集中坑杀,终于彻底打消了他们挖地道破城的主意。
  中军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另一侧就传来了紧急的军报。
  “不好了!那群蛮子用了冲车!还是……还是……”上报的军士面对着长孙冀,一时有些语结。
  长孙冀这些夜里没怎么合眼,领着中军疲于应敌,他冷眼瞧着洛阳群臣,竟无一人能用,唯一得用的,还是被元煊从阴私角落挖出来的寒微子弟。
  他面色肃然,“这等要紧时候何必还要吞吞吐吐。”
  “还是穆侍中带的兵,瞧着……瞧着……”
  “是穆家的私兵。”长孙冀一下说出了那军士的未尽之言,他站在原地,忽觉铁甲沉重,举目看去,瞧着面前一张张惶急如同没头苍蝇一样等着下令的中军,忽然倒退了几步,仰头看着天,大笑了一声,怆然含泪。
  “元氏之下,同宗九族,世家八姓,位尽王公,乃有盛世!”
  “不过百年,却至政弱刑乱,柄夺於臣,诸将专微于外,各自为政,莫或同心,士卒衰耗,上下并昬,可见大道乾坤颠倒,纲纪尽毁,洛阳已非天命所在!!!”
  长孙冀说完,颓然低头,“罢了罢了。”
  没多久,又有中军匆匆赶来,“太尉!!太尉!清河王出了宫,带着禁卫军往东边城墙去了!”
  长孙冀一怔,听得那人继续道,“长孙小将军带着兵符,调了中军,也全部往东城去了。”
  “这混账东西!”长孙冀下意识叱骂,但忽然反应过来,“这孽畜……这孽畜……”
  终于还是选了他自己的路。
  “也罢,也罢。”
  他背过身,不再发话。
  底下人见长孙冀迟迟不语,有些着急,“太尉,那咱们,咱们是听小将军的,还是……”
  “个人有个人的路,你们自去吧。”
  长孙冀说完,手持大刀,驻守在了壕沟之前,北风吹过他铁胄上的鹖羽,像南迁脱队的老雁。
  东城城墙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像是这座都城沉闷的爆吼声,贺从满脑门的汗,匆匆迎上了长孙行。
  “怎么样?”
  长孙行摇头,“穆望带着的不光是穆家的私兵,还有殿下派出洛阳的第三等中军,那群宗子军们对殿下不满,和穆望同流合污也是情理之中,只是用着金墉城库房的重型坚固冲车攻击自己的都城,还是……还是太丧良心了。”
  两个同盟者背后代表着世家和草根之将,中军们向东城涌来,在冲车的撞击声中,重新披挂的清河王从皇城方向策马而来,身后的车马中压着厚重的幔帐,却是松清商会的马车。
  “诸位将士!如今叛军罔顾皇恩与大周百姓,狂妄放肆,我为阿爷临行前托付洛阳朝局的人,此身与大周同在,与诸位同在,随我守城!”
  元煊抽出长剑,剑指被撞毁的城墙一面,“崔少卿献出了仓库中最大的幔帐,着人张开幔帐,卸了冲车的力!”
  金墉城本为守卫洛阳一角的要塞,如今要塞被轻易打开,洛阳城的东角就成了脆弱之地。
  中军们彼此相互了解,真要城破,元煊手中的兵打起来当真难说。
  城不能破。
  剑光划出一条银龙,指向了灰扑扑的青石。
  青石沉闷地发出哀鸣,坚固无比的冲车如同狰狞巨兽,肆无忌惮踩踏着祖辈堆积的高墙。
  厚重的帷帐唰啦张开,它本性柔软垂顺,在风中鼓荡,随风塑造它的形状,却轻易卸开巨兽的力道,挡在了高墙之前。
  元煊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了城内某个方向。
  一刻钟前,收到消息的时候,收拾库房的崔松萝派人送上了这份“太重太累赘不方便带走”的礼物。
  坚固到火烧不毁,巨石砸不烂的冲车却被这柔软的布料阻挡,穆望显然没想到,他皱着眉,仰头看着登上城墙的那道玄色身影。
  “……元延盛……”
  他咬着牙,一眼瞧见了布料边角反光的图案,更是被刺伤了眼睛。
  那还是他亲眼见证崔松萝求人绘制好的商会花印,她说那是松青商会的商标,以后要天底下所有人一见那花纹,便知道是松青商会的东西,用了能光滑反光的丝线,哪怕暗夜,只要有光,一照便能瞧见。
  他不明白,那不过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商户女,不过是个有很多小主意,却又不谙世事的商户女,怎么却总是让他频频受阻。
  还有……还有那个怎么都能从深渊里爬出来的人。
  元煊居高临下瞧着城下大军,“抽调人手,修筑城墙,这是大周的都城,是大周的心脏,心脏不死,大周不灭!我与你们共守都城。”
  军心振奋,人人看那袭玄袍便如见大周这条黑龙的心脏,昼夜不歇。
  綦伯行和穆望攻城接连受挫,进攻速度也没能赶上城墙被修补的速度。
  眼瞧着清河王生生将一场快攻战打成了围城战,洛阳粮草充沛,可他们这些围城的却远远消耗不起。
  入夜时分,火堆噼啪作响,四周坐着的人却一片低迷。
  “为今之计,不如退一步,先叫长乐王于金墉城旧宫设登基大典,叫天下人知晓,大周已有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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