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诸位若愿追随,天师道自然复兴在望,事成便是大喜,若不成,诸位依旧有留存的理由,那火药道法方子,也算我们的本事。”
  周清融语毕,道场内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带着急促的涌动,一时之间道场像是将要崩塌的山雪,被同频的共振轰然击碎,冲刷而下,露出原本的峥嵘青山来。
  道士不少都是炼丹的好手,周清融只带了一回就能轻松上手配置火药了,而调整好了配比,教会了自己的教徒的人已经投身了元煊答应给她的另一伟大事业——行医布道。
  凡有空闲之时,周清融都在洛阳城外道观义诊,道观很是朴素,与周围的佛寺格格不入,甚至一进去就能嗅到浓重的草药味,神像亦是泥胎塑,供桌小小的,被一大锅熬制的“符水”和摆着的担架桌椅挤得越发可怜,比寻常人家里供奉的佛龛也差不了多少了,端得清苦。
  最初富贵士族几乎从未入内,去的多是佃农和僧祇户,连寻常百姓都少见,这些人只为了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能领到有一碗似乎有些饱腹感的“符水”,据说能消灾解乏。
  后来治病救人的义诊被仆人侍从佃户宣扬出去,平民甚至商户也来了,可道观不收绢布铜钱,治好了想要感谢,那就献上草药和少许粟米。
  原先有些灰败的泥像脚面都像有了神光,光滑了许多。
  可神不能救人,能救人的是人,是谷粟,人不知道。
  周清融想,她要成“神”,才能救人。
  留在道场而不是跟着周清融的那群道士也认真开始了祈福开坛,没问皇家要祭品,也并不大张旗鼓,一切从简,但渐渐大街小巷都知道了,那群道场的道士在为北乱祈福。
  像是这世道,终于有了为众生向天呼喊的声音,即便微小,但众生已经听到了。
  第84章 出事
  度支尚书陆金成是勋臣八姓里头的第二等,祖辈亦出过不少异姓王,如今已经年逾四十,孙女都快赶上崔松萝这么高了,看这个破例进入外朝的女官,也跟看自家小辈似的。
  更不提他的夫人和女儿都对崔松萝送的礼物十分喜爱,松清商会的酒也实在够劲,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陆金成在给太府批款的时候是很爽快的。
  崔松萝宴请对方也会顺带宴请陆家的女眷,崔家和陆家本就有姻亲,拐过几个弯儿,她算陆金成女婿的弟媳的隔房小姑,四舍五入算个一族人。
  可惜陆金成虽然对她几乎无有不应,却几乎没给崔松萝露出一点口风。
  眼看到了暮春初夏,各地的矿产都开始往京中运送,火器仓库已经被崔松萝打点好,可事情依旧毫无进展。
  崔松萝有点着急,元煊第一次让她自己做事她就没做好,可元煊却也没催她,刘文君也没来传过消息,她一筹莫展,连饭都吃不香了。
  好不容易快到休沐日,崔松萝忙遣人给公主府递了拜帖,谁知青鸾回来却道公主有事,这几日都不得闲。
  元煊和刘文君两个都被另外的事绊住了脚,这事儿不大,但足够磨人。
  午后,太阳已经足够烈了,元煊刚刚到了廊庑之下,迎面就对上了一道明显是新手才能发出来的箭矢,低速的破空声划破开始闷热的午后空气,擦着缁衣飞快坠地。
  啪嗒一声。
  侧身的元煊重新恢复了先前的步调,继续从容向前。
  宫殿内响起刘文君不轻不重的声音,“太子不应当随意在宫禁中玩耍弓箭,这会伤人的。”
  “不过是奴隶而已。”童声响起,“既然是我元氏的奴隶,那么成为孤进步路上一块砖石,是他们的福气。”
  “殿下此话无理,任何伤人之举,对被伤者都算是不幸。”
  “若真射中了人,那就是那人得了孤的彩头,能沾染我的王气,怎么不算赏赐?”
  元煊挑了挑眉,停住了脚步,等着里头那小畜生再说出什么狂妄之语来。
  先前太子养在綦嫔之下,还能谦卑懂礼,少年老成,对着皇帝和太后大谈礼仪忠孝,如今倒是活回去了。
  或者说,对着上位者,这位小太子还能好好持着谨慎之心,至于东宫侍从们,这位是不放在眼里,更不放在心里的。
  刘文君在太子之言下依旧保持着沉稳,没有丝毫的心浮气躁,甚至带了无尽的包容,“太子自然是有龙气庇佑,这福分旁人是承受不住的。”
  “这是自然。”小儿语气更加骄横,“假的自然承受不了太子之位的福分,所以才会落得那般下场,在宫中都要喝药,好不晦气,也就是祖母容得下她了。”
  “太子。”刘文君终于声音有了些严肃。
  “我知道了!看在她替我占了十几年位置的份上,我自然也不会太亏待她,只要她别一天到晚摆着身份,教导什么东宫庶务,什么儒道经典,无趣极了,我要去练弓马,那才是我们元氏太子该发力的地方!一天到晚学那些汉人的书,当真无趣!”
  听到这里元煊明白了,这还真是綦氏能教出来的孩子。
  北边返祖风气严重,完全不认同汉人,对着洛阳朝廷汉化也极为不满。
  她年幼时受太后教导,太后重视部落留下的英姿,看重弓马,却也极擅诗词,从前风流楚楚的范阳王亦为其才情动容。
  元煊走到了殿前,长身立于门中,居高临下瞧着殿内的小人,“练武就应该去演武场,而不该在屋檐下,若叫旁人看见大周的太子如此不讲规矩,只会让你眼中的奴隶笑话,太子毫无储君风范。”
  刘文君和元煊对上视线,见殿下面色无异,轻轻松了一口气,叉手行礼。
  背后说人却被正主听到了,元煌脸已经涨红了,却挺直了腰背,就连小肚子都突出来,气势不减,反口教训道,“别摆出那副样子教训我,等着吧,我会让世人知道谁才是大周的真龙!你以为太后真的疼爱你吗?她只是觉得你还有点用而已!看清你自己的身份!”
  元煊勾勾唇,目光慈悲宽容,“好,那还请殿下今日学习之时能够好好记住究竟应该如何做一个太子,毕竟我替你占了十几年位置,自然很有经验。”
  刘文君垂下眼眸,殿下宽容得有点邪性。
  等教导结束,元煌还是没能在元煊的提问中全部回答出来。
  元煊也没笑他,只从容收拾了东西,“那么弟弟,取消明日的演武,学不会,那就明日继续,直到你学会为止。”
  “对了,忘了告诉你。”元煊在元煌叫闹之前再度开口,“你今日那一箭,软弱无力,根本伤不了人,和你现在一样。”
  刘文君垂下眼睛,控制起了面部表情。
  等元煊出宫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了,漫天红至妖异的霞光之中,越崇给她带来个从洛阳外传来的好消息。
  “殿下,已经安排好了,那高阳王的门下之人接受了我们安排的人的意见,做了手脚,那一堆碎石子,应该明日就能送进了太府安排的仓库里了。”
  元煊仰头看了看天,“这天闷得不太寻常,是不是要下暴雨了?”
  越崇跟着仰头看,用力呼吸了几下,“这不已经到夏天了嘛,下雨也是应当的。”
  元煊皱了皱眉,转身上马,“去告诉太府,仓库防潮一定要做好。”
  她一路纵马至道场外,这群道士做法事亦是会看星象与气象的。
  “去岁大旱,今朝可否有水旱之患?”
  周清融听到了元煊的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好不容易庄稼开始生长了,若再有水旱灾害,又要闹饥荒了。
  这话问得太直接,道士们你看我我看你,憋出一句,“难说”。
  元煊在脑子里考虑着把道场这群道士换一批人的可能性。
  “请殿下容贫道观天象再行起卦。”
  元煊点了点头,“有消息告诉我。”
  第二日,崔松萝和周清融同时找上了公主府的门。
  “有大事!”
  “有急事!”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彼此对视一眼,忽然替元煊开始头疼。
  “我的事事关民生。”
  “巧了,我的事事关战事。”
  这下可真完了。
  可长公主还在宫里啊。
  门人也急得没有办法,正在着急的时候,元煊居然回来了。
  太子哭着闹着要去演武场,元煊原本也不过是欺负欺负小孩儿,心里挂念着事儿,见太子自己跑出去找太后告状了,也没跟着,转头出宫了。
  “都来了?”
  元煊淡然下马,抬手招呼一声,两拨人马一哄而入。
  “说说吧。”
  崔松萝率先开口,擦了擦脑门上急出的汗,“今日据说是幽州押送来的硝石矿到了,我去接收的时候,却只卸下来碎石!”
  “我去问了,对面只说,因着人力物力不够,硝石矿还没能送到,让我等着。”
  元煊点点头,没吭声。
  周清融立马皱了眉头,“这叫什么事儿?本来现有的原料就快不够用了,就等着矿开出来,大批量送到前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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