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崔松萝摸不着元煊的脉,她看着眼前的人,她又垂了眼睛,粗硬的睫毛连缀起来,掩住了眼中的情绪,那张脸被疲倦的浪潮席卷,只有无尽的倦意。
  可她莫名觉得,元煊的疲倦,不止是物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若不是良心未泯,又怎会特地提及。
  “忠臣,未必是好人,我总觉得愚忠不可取,虽说什么,文死谏,可死谏者若人都没了,也没能破除君主的昏庸,成就了自己的名声,却没有成就天下人,这天下只有德行是成不了事的,那句话好像叫什么来着。”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元煊听着崔松萝笨拙地组织语言,倦怠一笑,“我只是告诉你,权力会让人变得残忍,我非良善,以后这种事,还会一次次发生,你所有支持我的金钱,每一粒粟,都会成为血案的帮凶,你还要跟着我吗?”
  看懂崔松萝很容易,要崔松萝的忠心也很容易,她对自己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良心和脆弱好像总有深重的愧疚与怜悯,这对于上位者的元煊来说有些费解,但不妨碍她适时利用,她在警示这个连血都没见过的小女郎,跟着她,注定要走过泥泞腥臭的血路的。
  她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白白净净的小女郎,那双清澈的圆眼睛在昏暗车厢中也是亮的。
  元煊从那双清亮眼中,看到满身污浊的自己。
  而只要她伸出手,就能弄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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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魏时期,货币紊乱,私铸很多,所以前文有和尚吐槽铜钱越发劣质,交易用绢布为货币更多。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出自论语,人能够把道发扬光大,不是道能把人发扬光大。
  第47章 谋反
  崔松萝一直觉得,自己到这个故事中来,看着剧情走向一个极为陌生的走向,也成了读者。
  随着剧情的展开,挖掘着这个自己所创造的片面工具角色的多面性。
  她是一本晦涩难读的书,可翻开书页,字字句句写满了这个时代受了最完备教育的女子的挣扎和不甘,她的筹谋,试探,每一步,如同竹篾,瞧着坚韧萧条,从侧面看,才能看出那隐藏的利刃。
  可是再难懂的书,也要读下去,让万千女子读下去,不再是平面纸书上歌颂的贤良淑德,是站起来传承下去燃烧不尽的野心。
  所以,哪怕来时路污浊不堪,手段残忍,她也要陪着走下去,直到奸不为女,先不独生。
  能做到吗?她不知道,但历史上从来不缺女性举起的火把。
  “身为女子,我不会背叛一起向上的道路,不是帮凶,我希望我们是同谋。”
  崔松萝知道如今的条件不足以挑起平等的社会脊梁,但就像元煊说的,总有后来人,如果连成为上位者的通道都被斩断,那女性才没有出头之日。
  要参政,要夺权,要从上至下。
  元煊终于眼皮一动,“你不后悔就好。”
  崔松萝总像是旁观者,每回都不喜欢直言,总喜欢在细微之处装不在意的提醒她,这不是属下的做派,如今她给了崔松萝选择的机会,是继续只在一侧做些商贾之事,还是跟着她卷入朝堂漩涡,她既然选择进入,就别想脱身了。
  “我不会。”崔松萝这会儿已经明白元煊是在试探她,得了元煊这一句,忍不住问出了盘旋在心中一天的问题,“綦嫔一倒,太子被太后抚养,那您在太后那,处境不会艰难吗?”
  元煊笑看她一眼,开口讲起了局势,“如今太子明面上上了太后的船,你以为两边会偃旗息鼓不斗了吗?不,会斗得更激烈,党争,势必要拉拢人成党,我就是太后的刀,除了綦嫔,替她夺了太子,拿了过半禁卫军权,如今这把刀她用得很得心应手,只要我还有用,就不会被放弃。”
  “直到没有党争的那一天。”元煊将如今朝局掰开了揉碎了同崔松萝讲,“我,才彻底没有了用处。”
  “那……”崔松萝跟着她的思路,“你现在是让两党斗争,自己从中获取权力壮大自己,但如果党争结束了呢?”
  元煊勾了勾唇,看着眼前这个尚有些天真的人,将话题扯到了另一个方向,“我还没说完,如今的局势,太后有了太子,除掉皇帝扶持幼子登基,重新临朝是必然,但在除掉皇帝之前,一定要先除掉綦伯行。”
  “可他在边境,如果急诏入京,他们没有收到綦嫔的消息,定然会知晓是为了诛杀他,说不定一气之下只能反了,所以,山不能过来,只能我们过去,綦伯行不好杀,帝党也不会善罢甘休,宫变在所难免,我只有赶在宫变之前,积蓄足够的力量。”
  元煊倏然出声询问,“那么,你觉得,什么时候会宫变呢?”
  崔松萝心猛然一跳,看向她的眼睛,“你,问我?”
  “没什么,总感觉挺准的,出来提醒我的时间都很巧妙。”元煊又靠回去闭上了眼睛。
  崔松萝咬了咬牙,“我听你说的,像是,这天不会太久了?会不会就在这两年?”
  其实她知道,按原剧情,就在今年。
  可元煊分明好像是在试探,她不敢说。
  元煊却好像彻底没精力了,呼吸平稳,眼皮都没再抬起,直到目的地。
  她在想张黎民死前劝自己的话,继承法,是她登基势必要解决的一大问题,那话虽不好听,却字字是真,她继位动摇的是所有男人的利益,若天下人不服,那她就没有臣子驱使,解决不了继承法,女人可以成为皇帝的天下,就无法继续,还会回到原来的轨迹。
  若她以出嫁女的身份继位,其中一大阻力就是她已成外姓人,她是顺阳长公主,可按着这个世道,她是要称一句,穆氏顺阳长公主。
  这也是皇帝坚持要将她嫁出去的原因。
  就算杀了穆望,在世俗中依旧是已经出嫁的人。
  这条路不容有失,在踏上那个位置之前,她必须与穆望仳离,重归皇室。
  就等陇西的事了了,太后不满之时,趁机寻个由头断个干净。
  她想要改变继承法,同时也要改变出嫁女非本家人这个千古以来默认的成规,比起鲜卑族,原本已经融合接纳她们元氏政权的汉族世家反应会更大,可她又不能不用汉人。
  在彻底掀桌上位之前,要小心谨慎,上位之后,天翻地覆,自然要大刀阔斧。
  崔松萝瞧着她闭眼皱眉的模样,心中一动,“清融在您年前说要建道观的时候就去信给了她师傅,说是过了年就启程,届时不如请她再为您诊个脉吧?”
  元煊恹恹应了一声,睁眼下了车,回去换了衣裳倒头就睡。
  元日大朝会的两场大戏只用了一天两夜就彻底落下帷幕,虽然还在年节中,洛阳城内总很有些萧瑟之态,中军日日巡逻,贵族也不再设宴,再是飞鹰走狗的纨绔也被拘在家里胡闹。
  刺杀一案,盖因军户心怀不满,意图再兴羽林之变,涉案者尽数问斩,綦嫔自请出家,太子交由太后抚养,城内两家都挂起了白幡,城阳王府和太史令家却也没有人上门吊唁,因都是“自裁”,所以连灵都没有停够时日就草草下葬。
  等到正月十五的时候,宣光殿传令,贺从因查刺杀案有功,除右卫将军,虎符却仍未下放。
  贺从知道那是长公主最终结案上书起了作用,想要拜谢,却发觉长公主自初二回去就病了,至今还未好,那庭院里都有挥之不去的药味儿,他只能给鹿偈交代了觐见太后时候的情形,随后回去琢磨如何彻底收服城阳王世子留下的军中人手了。
  等贺从走了,鹿偈方进去回禀元煊,“贺从方才来过了。”
  元煊在桌案后点点头,“知道了,应该的。”
  没忘本就好。
  她搁下笔,“找个人将这封信送到崔尚书府。”
  崔耀对这归案结果想必很满意,如今太子被太后把持,他的选择,几乎只剩下她一个了。
  年后他势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上书变革军制之法,她要给他提个醒,这事儿多半会被压下。
  因为……穆望那边,短则二月,长则三月,定然会带着信儿回来。
  皇帝等不得了。
  谁知没等穆望的人查清楚回来,前线就传来了密报。
  这事儿是兰沉来报的。
  “如今城阳王沉寂了一个月,有这么一封信,定然要对广阳王发难,太后再听信谗言,广阳王不保。”
  元煊打开那密报看了一眼,是都督薛毅的密报,上头质疑广阳王通敌叛国,意欲谋犯。
  信中写道,此次叛乱头目对广阳王极为推崇,多次不战而退,看起来像是与广阳王暗地里达成了协议,表面做样子,如今广阳王驻军在定州城外佛寺之内,被让实际只等着他振臂一呼,谋反称王。
  “这个薛毅,是城阳王安插的人?”元煊皱起眉头,“我记得他是与河间王一道任命的。”
  “那人是城阳王的门人,这才没有送达太后的案上,直接送入了城阳王府,还请长公主拿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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