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还有,如今北边战事,不如叫那一带的寺庙都抵作边防军粮,前日听得城阳王对广阳王说了一声国库空虚,军需发不出去,如今战事吃紧,您看?”
太后顿了半晌,似笑非笑盯着元煊,积年威重压下年轻时秀丽的容颜,只有无尽寒意,“你想得周全,就照你说的这么办吧。”
元煊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她今日说了太多,露了些锋芒。
可后头这两个不提,她心里难安。
一个北地边乱,一个平头百姓,都是大周的基石,她不能坐在金殿明堂,就不顾脚下凡土。
她很快膝行上前,凑到了太后榻下,低声道,“这事儿孙女不提,便是穆望提,皇上下诏也就罢了,可穆家人的荣耀,已加无可加了。”
太后果然收了疑心,“穆家人……他们累世的功勋,总是不把我放在眼里的,去,叫他们看看,谁才是主子。”
有元煊看着穆望倒也算件好事。
“我送你的剑,可不是摆设,且提着龙渊剑,去将事给我办好了。”
元煊当即俯首行礼应是。
她转身出了宣光殿,将那印拿出来,召集了京中侯官近百人。
“鹿偈,取我的龙渊剑来。”
太后的意思她明白,便是叫皇帝亲信之后拿不住任何把柄做文章,那犯事的人就必死无疑了。
天冷得厉害,严伯安原都要歇下了,听得长公主叫人传的话,连滚带爬起来拟旨,还在榻上就将旨意完整念了出来,几乎没有磕巴,这是旁人都没有的本事。手下人急忙书写起来。
他将旨意一口气说完,转头问那人,“不知我是先叫殿下看过,还是直接奉上?”
那传话的人一笑,“直接进宫与太后看吧,长公主已经提了剑去佛寺了。”
严伯安一愣,“这快宵禁了,还去礼佛?”
下头人笑了,“提剑为佛斩宵小呐。”
严伯安咋舌,“佛前也有血光之灾啊。”
第25章 监佛
暮色四合,浓云欲坠,佛寺参拜的人早已四散,小沙弥跑来跑去点着灯,功德箱里哗啦啦倒出来五铢钱,一旁的当家正在监督小沙弥将钱收拢好,手上的账册记载着今日大檀越捐来的布帛。
“这些商人真见利忘本,今日有人捐了百匹布,我验看了一匹,居然尺度不足,难怪佛祖不庇佑。”
“如今这五铢钱是越来越不值钱了,粗劣得很。”小沙弥抓了一把铜钱,摩挲了一下,确定这都是民间私造的铜钱,胡乱塞进麻袋里,哗啦啦作响。
“就是再不值钱,那也要收起来,仔细着点,别落下一个字儿,要不有你好看!”
侯官闯进来的时候,僧兵们尚没来得及反应。
元煊只找佛寺的监院,带着人直入佛堂,问了一句名字,“景明寺监院契沙和尚?”
那当家一怔,“是我……”
眼前人瞧着来势汹汹,且已近宵禁的时候,能在街上走动的只有巡逻的官兵,可这帮人着装齐整,却并非平日里所见的禁军。
尤其那带头的人,一身缁衣,倒像是那些寺庙里静修的居士。
难不成,已经有起义军打到洛阳城来了?
“你们是干什么的?!”
契沙和尚高声喊道,一面催着小沙弥,“快!快去喊僧兵!”
小沙弥想要溜走,功德箱本被倾倒着,见着阵仗赶紧松了手,木箱轰然落地,铜钱哗啦啦倒出来,泼洒了一地小铜山,这动静哪里能逃得了,被围了一圈的侯官拎着后脖颈拿住了。
“喊什么?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那侯官捂了小沙弥的嘴,看向了元煊。
元煊笑了笑,还和和气气地回答了人的问题,“奉天命,上查宫庙,下摄众司。”
她取出一张盖了印的白纸,落到契沙和尚面前,“你道我们是谁?”
契沙和尚心里是有些不信的,佛教是大周国教,谁敢动他们寺庙里的人,更何况他们还是洛阳城里的大寺庙,多少大檀越都是累世的勋贵,对着他都要毕恭毕敬,管眼前的是虎贲还是羽林军,一身的土腥气,平常都进不了这佛堂。
可他定睛一看,慢慢僵住了,目光向上,对上一张秀窄深刻的脸,瞳孔印着他游移的惊慌,继而一声冷嗤,叫他从尾巴骨到头皮都僵了,转而去看身后的那些兵。
胸甲下衣襟口绣着白鹭飞鹰,禽类的眼睛灯油一照,往外泛着光,跟活了一般。
这会儿和尚慢慢回过味儿来,居然是白鹭的官服,他吓得哆嗦,不明白怎么惹了上头的眼。
“今查契沙和尚贷出僧祇粟,偿本过利,私吞良田,致使数千良民流离失所,沦为佃户,不敬天子,不敬佛祖,带走。”
契沙和尚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城阳王怎么许你们来的!我们这是佛门!太后怎么肯?你们是皇帝……皇帝派……”
元煊收了笑,手按在了剑柄上,“城阳王?天下事都要听城阳王的准许?”
她回头看了一眼侯官们,“你们都听到了?”
一队人齐声道,“听到了!契沙和尚说天下事都要城阳王的准许。”
元煊点点头,“以城阳王为主,视为谋逆,格杀勿论。”
“不是,不是,你们是谁!胡言乱语!我没有!”
元煊挑眉,耳边传来兵甲之声,“殿下!全部僧祇粟借贷的契券都找到了!”
另一队侯官已经从禅房中搜了一圈,在佛堂门口就报了信,元煊看了一眼那厚厚成箱泛黄打卷儿的契券,“带走。”
“朝廷办案,阻拦者,视为同党,格杀勿论。”一侯官低声喝道,看着那赶来的僧兵。
住持都没敢去,自己坐在禅房里头,颤巍巍点了香,在佛前念经,他只愿意研修佛法,对俗事一概不管,寺庙产业,都是监院当家,侯官来他面前念了一遭罪状,他也只能闭着眼睛念一句佛,说一句不敬佛祖,自然不必留在寺庙中,由着侯官将人拖走了。
僧兵还不知情,被一嗓子惊动了赶了过来。
“你不能杀我!快!拿下他们!”监院指着元煊人等高喊,“我不信拿人敢拿到佛寺里!”
和尚不肯就范,抬手挡了一侯官,就要冲向外头喊僧兵。
元煊没什么耐性,剑出鞘,金属震颤嗡鸣,她抬手,利落一剑。
刃入血肉,噗嗤一声,在不可置信的尖叫中,青年人拔剑抬脚将人踹出去,那胖和尚后头挨了一剑,被踹出去,栽入铜钱小山里,硌得他连滚带爬还要向前。
“抓起来。”
她眼也未眨,转身看向了那群僧兵,鲜血在剑尖顺畅滚落,在煌煌的灯火与佛祖慈和的注目下,一点点浸染青砖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佛寺不是法外之地,侯官捉拿罪犯,不要阻拦,还要动的人,视为谋逆,听清了吗?”
沙哑的语调刮过众人的耳膜,僧兵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沉默。
元煊凛然扫了一圈,眼神所到之处,僧兵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走吧,下一户。”
元煊甩了甩剑尖,身后侯官拖着几个负责管理借贷僧祇粟的僧人,跟着走入了茫茫黑夜之中。
几个皇家寺院不能抖搂出来一点,如今佛寺依附皇权,太后要抢先按下这事儿,就不能带累到上头,正是战时,京中不可动荡。
如今沙门统远在大同静修佛法,在京中昭玄寺的副官瞒报凉州服役之事,就该直接下狱。
暗夜最适合侯官便宜行事,该抓的抓,反抗的杀,很快一切归于寂静。
等到穆望连夜收到密报,一夜未眠,撰写完奏报,就等着日头一出,上书皇帝,元煊带着一身血腥气回了家。
更深夜寂,长公主到家净了手,另换了一身干净缁衣,鹿偈抱着那缁衣,一股子血腥气冲上鼻尖,还混着缭绕的檀香气。
“殿下快歇着吧,都快四更天了。”窦素抱着足炉想要进内殿塞进被子里头。
元煊坐在榻上饮了一碗热浆,顿了一会儿,“我就在这儿眯会儿,不必费那功夫。”
“殿下?”窦素急了,“外头那样冷,您休息不好,又要头疼了。”
元煊闭着眼睛,干脆耍赖往软榻上一仰,不说话了。
窦素没法子,挪了被子给她盖,顺便摸了下手,还滚烫着,这才放了点心。
元煊着了风,其实头该疼的,她怕自己头疼,在行事之前当着侯官的面儿喝了药。
太医开的药和穆望求的看着不一样了,可喝过之后依旧身上滚烫,脑子飘然,便不记得痛了,只是穆望的喝了人身子怎么都不太舒坦,坐卧不宁,但太医开的药喝了却疏散清爽,理智和力气都在。
先前半年在寺庙里当着穆望的面喝了,转头也给吐了,看似她喝了半年药,实则全给了青砖底下的木头根儿去了。
穆望送来的侍女走步都是宫里的规矩,嘴上还说是穆家的丫头,元煊咧咧嘴,权当听个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