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崔松萝这才想起来这在这个时代有些不寻常,刚要叫人重新摆,就见元煊顺着她的习惯坐了上去。
虽说时下垂脚而坐算得上失礼,但元煊坐上去反倒觉得轻松,“既然你不喜欢规矩,我们也不必讲规矩。”
周清融见崔松萝有些僵硬,自己一屁股坐下,得意看她,“你看!我说吧,殿下是最和善的,从不用规矩约束旁人!就算同桌而食也没关系!”
崔松萝如梦初醒,开始叫人上菜,一面向元煊介绍起来,“这个是清炖羊肉,萝卜解腻,先喝汤先喝汤,这个是麻婆豆腐,我放了胡椒,不知道殿下吃不吃得惯。”
元煊见她兴头上,又共食一盘菜,到底没叫随从上前尝膳,只换了自己惯用的银箸。
崔松萝这才意识到了元煊的谨慎,有些讪讪。
元煊注意到了她一瞬落寞的神色,“不是针对你,只是习惯了。”
崔松萝忙打起精神,“我知道的!”
在她写的剧情里,长公主也是多疑的,她也设计过长公主认为她在新式菜肴里下毒的情节。
正经说起来,元煊这样的成长环境,不谨慎也活不下来。
是元煊一直以来的温和,还有周清融常常在她耳边絮叨,才叫她有些忘记了元煊的人设。
“殿下谨慎些才是好事。”崔松萝很理解,“我懂,我都懂。”
周清融埋头炫饭,她在外很少吃这样好的米饭,在崔松萝这里日日能吃三碗米饭,这会儿心思也只在吃饭上,“没想到你连豆腐都能做得这么好吃,嘶,好麻好麻。”
崔松萝摇头,“其实还缺了一味辣味,不然更好吃。”
算起来,这个时候还没有辣椒,只能用花椒和茱萸调和一下。
元煊瞧着眼前酱色浓郁的豆腐,看了一眼崔松萝,到底是清河崔氏出来的,家道中落,却也知晓用胡椒做菜,只是这样的世家出来的小女郎,居然也会垂脚而坐,同桌共食,有种奇异的割裂感。
大约是为了生计吧。
她一面用饭一面将这些时日的些消息缓缓道来。
崔松萝听着听着才发觉元煊在和自己讲政事,“您……同我说这些,不要紧吗?”
“我知道你更喜欢经商。”元煊淡淡道,“但经商也不能连时局都不了解,这些日子,穆望找过你吗?”
时人对于好友绝不会连名带姓地叫,她这话里对穆望毫无情谊与尊重。
崔松萝摇头,“没有诶。”
元煊放了心,“那就好。”
崔松萝听到广阳王出征,方才发觉这个剧情线已经加速地她看不懂了。
虽说是她创造的世界,但实际上她并不擅长政治,也就知道一个皇帝党和太后党,广阳王似乎是个忠臣,她记得绝不是冬日出征,她分明记得快到夏日了才对。
她依稀记得,广阳王秋日里被诬陷,兵败被俘后死亡,而朝中皇帝党与太后党彻底撕破脸,北边变乱更盛,穆望对这个国家日益失望,最终选择联络綦嫔的父亲清君侧,扶持幼帝上位,长公主趁穆望出征时兵变逼宫,却被穆望提早赶回识破,于是冬日里一把火,元煊的数年挣扎跟着付之一炬。
那时候穆望要出征,她才将火药研制出来,以求穆望早日得胜归来。
这么算来,她来得刚好是事业线差不多走完,宅斗线开始的时候。
之后短短一年,整个国家将会天翻地覆。
而眼前还吊着个未落下的悬顶之剑,就是元日朝会上,綦嫔说动皇帝,当堂将自己赐给穆望为贵妾,之后崔氏族人将自己重新认回族中,自此穆望就和崔氏一族走动频繁,得到了崔氏的支持,为以后穆望成为摄政权臣,以后登基称帝送上了汉族士人的支持。
那场宴会上,长公主当场发疯,闹出了大乱子。
自从选择了元煊,不光剧情线歪了,这进度也推得太快了,但是……她要怎么不动声色地透露之后的那些事,提醒元煊呢?
元煊见她有些意外,又会错了意,“你也听说了我箭射广阳王的事?”
她笑了笑,“果然是坏事传千里。”
崔松萝思路被打断,刚想要斟酌言辞,就听得周清融放下碗筷,“再添一碗饭!”
崔松萝:……
周清融一抹嘴巴,叹了一口气,“可我记得,广阳王之前似乎对殿下态度尚可,并未到仇视的地步。”
元煊给了她一个帕子,“今时不同往日啦,你的殿下名不正言不顺。”
换了个性别,人人就都怀疑起来她的本事。
周清融倏然一拍脑袋,“对!今时不同往日!殿下您的命数已变!”
“师傅在我出门前算了一卦,她说,殿下原本身陷樊笼,如同囚虎,再强大也只能爪牙被拔,玉石俱焚。大周为水德,您命主火,爆裂异常,水克火,你最终会被大周国运吞噬,可如今有金木平衡,助长火势,踏破樊笼,指日可待。”
元煊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了崔松萝。
崔松萝被说中,也是愣了一会儿,下意识脱口而出,“真的吗?那太好了!是喜事啊!”
第20章 樊笼
一碗白米饭端上来,周清融又不说话了,埋头苦干。
元煊看向周清融,温和道,“你下山出世,如今跟着我,说难听点,那就是逆党。”
周清融刚低头嚼嚼嚼,刚想要说话,就听得元煊依旧是那闲话一般的和煦音调,“我先前写信唤你来的时候,也曾犹豫过,别叫你们出世之人白白送了性命。”
“我嘴笨,但不论卦象好坏,我总会来的。”周清融忙含混喊道,“我一日是殿下门下之人,终身都是门下之人,如今眼看着水深火热,乱世将至,殿下不叫我,我也要下山的。”
“当日殿下提早遣散门人,叫我们不必跟着您蹚刀山火海,师傅就说,不论如何,您有明君之风。”
周清融匆匆将饭咽下,“从前我以为,殿下对我们师徒二人宽容,是因为礼贤下士,后来才知道,原来您是女子。”
周清融的师父亦是女子,自幼研读《黄庭经》和《上清大洞真经》,精通药理与针灸之法,一心想要学习祖师魏夫人潜心道法,悬壶济世,谁知却没有祖师那般好运,嫁人后还有一众真人亲临点化真经。
唯一一点共同就是她们都被父母强行嫁了出去,婚后师傅繁重家事拖累,修不得清净道法,还因为生不出孩子,在冬日义诊时被婆家当街刁难,最后太子知晓了她在民间的义举,发话许了离婚,并请入宫中为太后诊治。
周清融就是那时候拜了罗夫人为师的。
说拜师也不准确,是因为赋税太重,家里人养不起她这张嘴,想要将她卖出去,罗夫人路过,见她眉眼灵透,还会采草药,便收做了徒弟。
后来,她们连夜出京隐居,隔了许久才听闻太子被废的消息。
那时候她才明白,年少的太子为什么非得冒着被世人指责的风险,去救一个无足轻重的道士于后宅的水火。
因为她是女子,女子天然有着共感力与同理心。
周清融认真看着元煊,“殿下书信中说,您想要让女子的价值不止在操持家事,绵延后嗣上,所以我来了。”
“便是这条路千难万难,我亦要跟着殿下走。”
“逆党又如何,从我们女子想要独自立身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这世俗的逆党了,所以我不怕。”
“更何况,”周清融倏然正襟危坐,在一片烟火气前,眉目清净沉凝,两腮尚带稚气,语气却有了仙人风范,“分明是这世道不对。”
“只是,清融还有一问,殿下召我前来,只是为了我能炼制火药吗?可我还是个道士,听闻殿下如今虔心礼佛,礼拜不辍,您还能听进去道经吗?”
此话一出,崔松萝只觉得屋内的气氛陡然僵持起来,油汪汪的饭菜上也因谈话的凝滞而多了油膜。
世上哪有只靠恩德便毫无理由地投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每个人也都有想要借势达成的目的。
士为知己者死,周清融平日里与她嘻嘻哈哈,谈起正事来自然也有自己的使命和立场。
“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太平经中说道,天地之道,乃一阴一阳,各出半力,合为一,乃后共成一。今天下失道,多贱女子……”
她眉目庄重,语调清悦。
元煊垂眸,淡然接话,“令使女子少于男,故使阴气绝,不与天地法相应。”
周清融眼神一亮,“天道法,孤阳无双,致枯,令天不时雨。女者应地,独见贱,天下共贱其真母,贼害杀地气,令使地气绝也不生,地大怒不悦!”
“灾害益多,使王治不得平。”
“……使王治不得平。”
元煊和周清融的声音同时停止,她微微一笑,“某不敢忘。”
“那清融愿追随殿下,此生无悔。”
周清融是个极为敞亮的人,她修道明心,哪怕最初是为了求一口饱饭,如今也是为了让天下人都吃一口饱饭,女婴不被第一个抛弃,士为知己者死,她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