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果然传言都是假的。
元煊敲打完公主府的人,转头看向了身边的侍女。
先前也是她第一时间拦住饶安跪在地上,原本在她身边带着的侍女都不堪用,穆望送来的侍女不过是变相监视的,她没指望那四个顶用,因在寺中借口瞧着可怜收了几个流民为仆。
如今养了大半年,鹿偈倒是很有些气势了。
元煊伸手,温声道,“一会儿你分完菜先别吃,把那些不敢吃的或是面色犹豫的记下来,若有异动,告诉我。”
鹿偈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元煊刚刚拿起筷子,穆望就带着一身寒风走了进来。
“你刚回来,就如此大动干戈,喊打喊杀,你是当真不怕朝臣弹劾你行事狠毒。”
“我狠毒?”元煊放下筷子,直视向穆望,“我不这样做,早在被废的前一日,就被鸩杀在东宫了,不是吗?”
穆望心头一凛,元煊居然能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
公主府没有元煊的人,不会有好事者向元煊通报,他和崔松萝边走边说,沿路也没有侍从跟随,也许只是巧合。
“可现在你已经不是废太子了!你嫁给了我,只要你安分守己,又怎么还会有危险!”
穆望握紧了拳头,直视着元煊,“你不必如此敏感多疑,现在没有人想杀你。”
“没人想杀我?”元煊抬眼看他,“穆子彰,究竟是你身居高位,变得无惧了,还是我谨慎太久,疑神疑鬼了,你当真分不清吗?”
说话之间,外头急匆匆传来了脚步声。
“长公主,不好了,方才有侍从吃下了赐的膳食,吐了血。”鹿偈到底年轻,语气里还有惊惶。
穆望闻言诧异回头,随即迅速转头看向了元煊,一眼瞧出了她的毫不意外,“你又做了什么?非要如此吗?”
鹿偈并不知驸马和公主真正的关系,只知道不能刚一回来就叫驸马误会了公主,忙道,“是公主见膳食太多,叫撤了下去,赏给府内众人,谁知今日呈上来的膳食不知为何出了差错。”
她惶急地看着元煊,“长公主,难不成有人要害你?”
穆望神色一僵,这才发觉桌上只有零星几个菜,和京中贵族比简朴得可怜,他忽然想起从前被留在东宫用膳时的场景,那时她尚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用膳之前都有人精心试毒,以防不测。
他还曾笑过她用膳麻烦,可如今……
“叫府医去看,尽量治好。”元煊冷静到诡异,她甚至露出了个笑脸儿,温声安慰鹿偈,“你年纪小,定然害怕,叫窦妪去处理吧。”
穆望紧了紧嗓子,喊了一声,“有人想杀你,延盛,是谁?”
元煊依旧坐在桌案前,听到这一声低低笑起来,微微歪头看向气弱又急切的穆望,“子彰何须慌乱。”
“自我被废后,忝居在宣光殿侧殿,每日战战兢兢,带砂石虫子的饭菜我吃得心甘情愿,生怕哪一日变成了珍馐佳肴,我就要死了。”
“我残暴凶悖,我性情阴狠,我多疑善妒,我杖杀了许多人,总归我孑然一身,无人相帮,反倒人人盼着我死。”
太阳穴抽疼起来,元煊察觉到自己袖下的手在颤抖,喉头有些腥甜,放缓了声音,字字句句却如同冷刃,“穆侍中,锦绣金玉堆里待久了便觉外头没有饿殍浮尸了么?”
穆望颓唐地低下头,一时之间被现实击溃,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延盛,我不会同你和离,你我之间,不止君臣之情,也有兄弟之义,我会保住你,延盛……你知道的,我是为了保住你,才求的这一桩婚事。”
元煊却在这时倾身,对上穆望惭愧避让的眼睛,低喃却是攻心,眼中溢满哀伤,“子彰,我不得不自保,不得不叫他们惧怕我。”
所以……穆子璋,要么成为我的刀,要么成为我的敌人。
你会怎么选呢?
第9章 生念
崔松萝刚下了车,却发觉门口蹲着一个云游小道士,看着十分落魄,乱糟糟的蹲在她家门口。
她吓了一跳,刚要叫人,就看见那道士拽着两个大包袱,刚想要直起身,又一下子被那两个包袱连着胳膊坠在地上。
道士长叹了一口气,“诶我说,有点眼色啊,有人送信叫我回来找你一起共事。”
崔松萝这才反应过来,“你就是长……”
“被乱说嗷,”道士急得口齿不清,抬起脸儿来,脸上黑黑白白,脸色都看不分明,“不可说,不可说啊。”
“行了,把东西搬进去再说吧。”
道士索性撂开东西,“这玩意可真难弄,要不是我师父她好久没炼丹,我还不一定找着这么多呢。”
崔松萝觉得元煊的人和元煊画风全然不一样,怎么这么……跳脱呢。
“你那是什么眼神?”道士叉腰看向她,“我告诉你啊,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天师道,祖师爷还是寇天师呢,还是很有脸面的。”
“不然你,把脸擦擦再说脸面?”崔松萝小心翼翼道。
“嗷,那个,我这不是,那个啥。”道士擦了擦脸,却露出一张过于清秀白嫩的面孔,“我师父说了,我连三脚猫的功夫都没有,万一被流民误以为背着谷子抢了怎么办,所以出门前让我……”
“让你把脸抹黑了?”崔松萝这才发觉这似乎是个姑娘。
“不是,让我炼了一炉丹。”
崔松萝迷惑地挠头,一面将人请进了屋子,“难不成是为了强身健体?还是伤药?”
“嗷,都不是,就是不出意外的炸炉了,所以我就这样了。”小道士嘿嘿一笑,“在下周清融,天师道弟子,奉命前来助你配制火药。”
周清融行了个道礼,眼睛却亮,“当年师父曾与东宫有过一段缘分,我比太……公主小了一岁,那时……”
她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些,想将话题带过。
崔松萝却起了心思,“公主她,从前是什么样的?”
“你说哪个从前?”周清融看向她。
“就是,煊太子。”
周清融眼睛就更亮了,“煊太子十分聪慧,却不一味拘泥于经书的旧说,虽然叫太傅很头疼,但也十分欣慰,儒家道家书籍她都研学极深,不光如此,她对农书、兵书甚至炼丹和医书都很感兴趣,和我一起看了许多杂书。”
“那,她为人呢?”崔松萝见周清融说不到她想听的点上,忍不住提醒。
“自然十分的好。”周清融说到这里忽然愁眉苦脸起来,“她,性情温和,待人有礼,不分贵贱,慈悲为怀,本来,或许能成为一个再好不过的仁君。”
像是怕崔松萝不信似的,她又重复了一遍,“真的,特别特别的好,宫人犯错了她也不会责罚。”
“有一次,我记得汤里不知为何掉了一只壁虎,膳房的人没发觉,她都为了不让宫人责罚瞒了下来。”
周清融见崔松萝面上满是意外,有些泄气,“算了,你肯定不信。”
顺阳长公主恶劣残暴的名声传了这么些年,没人记得从前被天下盛赞的煊太子。
崔松萝忙点头认可,“我信啊,我怎么不信呢。”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事,“不对啊,公主的门客中有你这样的道士,那她的头疾不会是乱吃丹药害的吧?”
周清融狐疑,“头疾?什么头疾?殿下小时候没有头疾啊。”
两人大眼对小眼,僵持半晌,崔松萝只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真相的一角。
元煊那日风轻云淡说是装的,可崔松萝却记得后面有她因头疾发作而暴怒的剧情,难不成,也是装的吗?
“好了,你家里有吃的吗?我饿死了。”周清融眼巴巴地看着她,“你会管饭的对吧?”
崔松萝:……也行。
不过三日,公主府内就焕然一新。
这一番大动作倒也瞒不过旁人,顺阳长公主性情恶劣,府中诸人都不堪忍受,纷纷被发落出来。
元煊在风暴中心,日子过得却宁静,每日进宫与太后讲经,整理后宫的文书。
谁知这日元煊进宫的时候却遇上了太后宠臣郑嘉与严伯安。
“如今各地战况如何?”太后忽然想起来了,“秋日里头各地暴乱就有两三起,如今都入冬了,战况如何?”
郑嘉看了一眼在旁自顾自点香的顺阳长公主,犹豫了一下,很快堆起笑容,“您放心,一切顺利,都是好消息,是太后福泽庇佑大周子民,明月高悬,天下太平。”
元煊闻言在心里轻哧一声,可依旧稳稳坐在角落里准备往博山炉里焚烧的香料。
一旁伺候的鹿偈年纪小,心里愤恨,手上动作便重了些,暗恨这佞臣。
今岁大旱,各地虽说不是颗粒无收,也闹起了饥荒,前脚太后嘱咐下去,减免了几个受灾最严重的地方的杂调,后脚皇帝又下诏开仓赈饥。
可即便如此,流离失所者依旧不少,上头大人物的一句话,一层层落下来,落到百姓身上,也不成了样子,民乱哗变,层层上报,只能再去镇压,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