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是灵远和尚新译的经文,我抄写后供奉在佛前有了百日,还望陛下得佛法庇佑,必能永受嘉福,千秋万岁。”
太后眉头舒展,看向了一旁的女官,未曾说话就听得殿门口一声笑,“我来了,陛下猜猜,今儿我听了什么稀罕事?”
元煊尚跪在地上,只听后头的声音,就知道是元舒。
太后微微坐直身体,露出了个和蔼的笑,“饶安来了。”
没人通报,元舒已经自己进来了,瞧见地上的元煊笑容更甚,“还好我没先说,要不就要当着人的面说是非了。”
太后含笑瞧她,“什么事儿?”
元舒瞧了一眼地上的人,熟门熟路自己坐下,笑道,“现下我可不能说了,要不顺阳该怨我了。”
太后摇头,“煊儿诚孝,面皮薄,你莫要与她玩笑。”
元煊低着头,察觉到手上一轻,经书被端走呈上去,松了一口气,顺杆子向上换了称呼,抬头笑道,“这便是我要向祖母请罪的事了。”
她已大半年未见太后,老人家虽已知天命,岁月到底优待,依旧雍容华贵,容光焕发,不见丝毫老态。
太后听了元煊的话,配合做出疑惑之态。
“眼瞧到了年下,我的家令总要回禀事务,驸马瞧着原先那家令贪污甚多,故而想为我寻一名干练的,谁知有人却举荐了时下兴起的商铺的掌柜。”
元煊信口就来,将前因后果编得合情合理,“驸马便去了几趟,发现那商户果真做得不错,可却不是那掌柜之功,您猜是谁?”
太后顺势就问了,“不是那掌柜之功,便是主人家?”
“可不是,那主人家却是个少孤的世家女郎,驸马问了几番问题,谁知就闹起流言来。”
“那商铺的主人前来拜见我,禀明此事,我业已做完礼拜,便起了回京的心思。”
“驸马虽是好心,可哪有驸马替公主做主家事的,在城门口时我便提起此事,一时气急,与驸马动了手,倒闹出了些笑话,陛下怜我,便让我再回去静修思过,为您为国祈福,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和穆望关系恶劣总是要摆到明面上的,总要叫太后知道她就算和皇帝亲信联姻,依旧不是一条心的。
一旁的元舒听了脸上显出一份意味深长,元煊这话,轻飘飘地将事情改换了个头脸,太后年纪大了,消息也不灵光了,听了这话居然就这么信了。
“既然家令做事不好,那换了也罢,驸马选的人放一放,你既然回来了,自己的属官自己选也好。”
目的达成一半,元煊露出了些笑意,“是。”
“听饶安说你头疾还未好,还在服药?金墉城虽近,却也没太医照料,杨姒,去叫太医来给我这可怜的孩子瞧瞧。”太后冲元煊招手。
元煊听到这话方站起来,做出谦卑顺从的姿态。
元舒见状娇笑道,“太后慈悲,顺阳却是个痴的。我前日去寺中拜佛,顺道探望顺阳,听侍女说,婚后驸马特地为她寻了治头疾的药,药材也稀罕,都是驸马每月亲去寺中送的,我瞧着,顺阳竟不知驸马对她的心。”
太后闻言脸上笑容淡了些,“果真吗?”
元煊颔首,“只是止痛比先前太医开的药好些。”
说话间太医已经来了,行了礼便替元煊把了脉,甫一探脉,眉头就紧了,小心翼翼瞧了一眼面前的长公主,对过眼神,方才松了手,斟酌道,“这头风还是幼时受风寒又未曾将养好之故,待我再回去斟酌一番,开好方子配好药送予公主。”
元舒没瞧见太医的沉凝,太后垂下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带了些愧色,“如此啊,那就劳烦太医。”
太医走后,太后缓缓道,“我这年纪也越来越大了。”
元舒忙要捧场,“太后这话我却不知从何说起了,我瞧着只比二八之年的女郎多了佛光。”
太后闻言摇头,心中暗叹元舒到底不如元煊有眼色,“我年纪大了,佛经字多,我看着累,日后还要煊儿替我念一念。”
“顺阳长公主元煊,素有孝称,潜心佛法,今授女侍中,献可谏否,节凝图篆。”
元煊方起身跪谢。
大周内廷有女官,以治内事,独立于妃嫔之外,女侍中多出自宗室、功臣和外戚家族,负责后宫的文书,更有女尚书,可干涉王务,虽不比外朝男人实权大地位高,却也大小算是个官。
元煊回宫,谋的也正是太后让自己重回朝堂漩涡的台阶。
一旁的元舒这才知道太后先前那一句的意思,面上闪过一份深思,很快展开笑颜,与元煊一道陪着太后说了许久的佛法。
等太后露出了疲倦之态,元煊极识时务地起身告退。
元舒很快跟了上来,“你这张嘴,把黑的也说成了白的,穆郎要换一个家令,区区一个九品小官,谁做不得,何须挑人家商号的掌柜,还是,穆郎这般和你解释的?你不会当真信了吧?”
元煊微微侧目,“那以饶安公主之见,这黑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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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史书中公主上表、与皇帝等自称为妾,古人自谦,类似于男子谦称“仆”,并不只是用来指小妾),eg.《隋书》乐平公主遗言于炀帝,“妾无子息”
.许多有权势的太后,朝臣称呼为“陛下”,eg.《晋书明穆皇后庾文君列传》“公卿奏事称皇太后陛下”,北魏时期太后权势减少,发布的命令叫“令”,皇帝才叫诏,改令为诏,就是行使皇帝权力的意思。并且太后对朝臣等可自称为“朕”。
第6章 选择
这话一时把元舒问住了,她总不能当面说你的驸马不要你了,与旁人通奸了。
而且……元舒的目光落到了元煊身后的侍女上,方才她来得及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元煊身后跟了个清丽佳人,颇有些婉转风流之态,就是举止有些畏缩。
她一时不解其意,干脆扯了另一桩事来说,“佛寺中,我倒是被你骗过去,遂了你的意。”
崔松萝一直等在殿外,战战兢兢,装聋作哑,此刻见饶安公主说话,只好继续做个聋哑人。
元煊回过头看向前方,“饶安公主这话的意思我更不明白了。”
“那时你是故意叫我知道你的头疾,好叫我回禀的时候说这件事,谋求太后的同情?”元舒对着元煊并不掩饰,“元延盛,你回来,死得更快,当真不怕?”
元煊意有所指,“我从没下过船。”
只要她曾经当过太子,不管日后谁赢了,她都得死。
元舒被她利用了不高兴,因才冲了元煊一句,听到这话,很快想起来,顺阳本就是太后在今上幼帝登基时拿来稳定朝局的傀儡,就算恢复了女身,也依旧是太后的棋子。
她跟着走了几步,原本一瞬间的同情很快压了下去,忽然兴致寥寥,她又何尝不是因为父亲而被迫在太后一条船上的人。
“我看你还不如好好求一求你的驸马,博一些怜惜,再不然也得个贤惠之名,别叫穆郎嫉恨你,临了说不定他还能保你一条命。”元舒自认自己也算发了善心,说了些姊妹之间的肺腑劝告之言。
元煊眉梢微动,不免漏了三分讥诮,随即飞快恢复了温和,只是语调奇怪,带了些难言的诡异,“这是自然,我这个驸马,自然是有大用处的。”
她回去还得好好跟他过一过招呢。
饶安公主走了,崔松萝方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路走,经过一处冷僻宫苑,元煊忽然驻足,看着墙下有些颓败的缠枝,“都说忍冬凌冬不凋,可到底潦草。”
另一道女声倏然响起,“长青之木,何止忍冬。”
崔松萝又把自己的话咽了下去,看来自己在皇宫里这个哑巴是当定了。
元煊看向了发声的人,微微笑起来,行了个寻常晚辈礼,“原来是綦嫔。”
綦嫔身后只有一个侍女,看起来随和极了,全然没有当今太子之母的威势。
“今日真是巧,长公主进宫看望太后,穆驸马也进宫见了皇上,像是两口子约好了似的。”
元煊闻言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却没接话。
綦嫔却好像真心实意地劝告起来,“听说驸马为了那小女郎急得不行,若不是你今日回来了,只怕就要找上寺庙去了,如今在皇上那里,为了请罪已经跪了许久了。”
“那小女郎也不过是个寒门出来的孤女,便是驸马想要纳为妾室,也碍不着您什么。”
“公主您便是为了自己,也不该同驸马置气才是。”
崔松萝心里咯噔一下,綦嫔这个人她知道,是推动穆望顺利纳妾的“工具人”,原先初见只觉得秀丽温厚,此刻却总觉得怪异起来。
元煊回头睨了身后装聋作哑的人一眼,却也没应承这“关怀之语”,先不论在宫内的綦嫔消息怎么这么灵通,连公主府内的情形都一清二楚,就这后头字字句句看似说和,实则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