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余向杭的手僵在半空中,心脏像是漂浮在水面的浮标,不断上下浮动,带来一种忐忑的不祥预感。
  “余向杭?”
  盛嘉见余向杭呆站在门口半天,一副丢了魂的模样,怎么说话都不应声,心下着急。
  他握紧门把手,焦急地抿唇朝屋内看了一眼,随后深吸一口气,放轻了声音。
  “余向杭,有什么事我们之后再说可以吗,我今天没有时间……”
  话未说完,余向杭猛地一把扣住盛嘉的手腕,用力到那截莹白的细腕泛起一圈红。
  “你家里有人。”
  嗓音发干沙哑,余向杭紧紧盯着盛嘉的眼睛问,语气却不是疑问句,而是笃定的口吻。
  “和、和你没关系,你松手——”
  盛嘉这些日子被周子斐疼着哄着,像对待小宝宝一样用心妥帖地照顾,头疼就被周子斐按摩太阳穴,胃不舒服就被周子斐手掌热乎乎地捂好,不过才数月功夫,便娇气了不少。
  现在骤然被人恶狠狠地掐手腕、拽手臂,竟然痛得眼里冒出泪花,觉得一点都忍受不了,盛嘉当即痛呼出声。
  两人在门口拉扯的动静,似乎终于让屋内的周子斐察觉到不对劲。
  余向杭先是听到屋内传来拖鞋在木质地板上走动的嗒嗒声,随后是一道不满又磁性的男声:
  “宝贝,是谁啊?”
  是一个红发的年轻男人。
  余向杭尚未看清男人的脸,只见对方身上穿着和盛嘉同款的睡衣,而这人话音未落,便抬手揽住了盛嘉。
  以那种占有欲和保护欲都极强的姿态,将臂弯之下的人牢牢敛在怀里。
  “你……”
  盛嘉猝不及防听到周子斐叫得极其流畅的宝贝,脸颊泛起红,想到刚刚被打断的亲密举动,胸口竟隐隐作痒发涨,呼吸也微不可查地急促起来。
  那滚烫有力的掌心叫盛嘉本就情动的身体,更加发软,如同新婚之夜被狠狠疼爱过的小妻子,第二天见了拜访的宾客,也只能柔若无骨地倚着夜间大逞威风的丈夫。
  于是一时之间,盛嘉任由周子斐手掌毫无缝隙地紧贴腰侧,这声“宝贝”也面红耳赤地认下。
  盛嘉浑然不知自己正面若桃花地呆呆看着周子斐,完全是一副又痴又傻的模样。
  然而,余向杭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在这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出现并抱住盛嘉的那一秒开始,余向杭便陷入了某种难以摆脱的幻听之中。
  他听见血液在身体内加速流淌,全都涌向大脑,太阳穴像被一万个巨锤疯狂砸击,连带后脑勺都炸起刺痛感。
  他听见心脏在胸膛中狂暴跳动,叫嚣着什么根本听不清的话,以至于他想要撕扯开胸口,拽出自己的心,好好听一听,此时这颗不正常的心脏,到底在说什么。
  从盛嘉亮着光的眼眸,到娇艳的双唇,还有不自觉软靠在这个陌生男人怀里的姿态。
  余向杭恍恍惚惚地看着,耳边又响起刚刚听到的话。
  宝贝。
  宝贝。
  宝贝。
  有人会叫盛嘉宝贝。
  有人会叫他随意抛下且不再年轻漂亮的原配宝贝。
  有人会叫这么一个呆板、苍白、寡淡、无趣的人……
  宝贝。
  余向杭本想扯起嘴角,佯作不屑地开口讽刺,或是假意潇洒地离开这里,但脚步扎了根似地,被牢牢钉在两人面前。
  “盛嘉,他是谁?”
  “宝贝,这是?”
  余向杭的声音和周子斐的声音同时响起。
  前者语气发虚,但却强撑镇定,因此更显狼狈。
  而后者语气亲昵熟稔,一边说着话,一边还捏了捏盛嘉的腰。
  盛嘉原本靠在周子斐怀里,眼神正黏在那刚刚让他舒服的双唇上,此时腰侧的力度传来,让他猛地惊醒,嘴里不自觉地溢出一声尾音上扬的轻哼,似乎还有点迷糊。
  周子斐轻笑一声,抬手揉着盛嘉后颈柔顺的黑发,又疼人又哄人地道了句“傻宝贝”,手掌滑动向前,大拇指和食指温柔托住盛嘉的下巴,示意人看门外。
  盛嘉耳尖发红、眼睫颤抖,小声反驳“我不傻”,随后似乎才意识到门外还站着别人,目光恋恋不舍地移至余向杭跟前。
  见此情状,余向杭脸色更加苍白,他视线落在男人流连在盛嘉颈侧细腻肌肤的手。
  整个人像被这只手推进暗无天日的深海中,窒息到头晕目眩,好似下一秒就要溺毙,一会儿又被这只手狠狠捞起,粗鲁地置于火刑架上,那滚烫的火焰烧得他骨头、血肉滋滋作响。
  “这是……这是余向杭,是……”
  盛嘉犹犹豫豫地开口,他频频看向周子斐,紧张又不知如何开口。
  虽然他早已经告诉周子斐自己离婚的事,周子斐也清楚他有一个前夫,可这些日子他和周子斐的关系,还有余向杭的所作所为,让他隐约不想这两个人直接对上。
  过分敏感的性格,使得盛嘉在这个早晨,有所预感地觉得周子斐和余向杭互相认识不会是一件好事。
  “是朋友吧,余先生大清早就找到咱们家,看起来还这么……”
  周子斐声音顿了顿,他往外走了一步,宽阔的肩背挡住了盛嘉半张脸,盛嘉视线顿时受阻。
  “余先生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我和嘉嘉刚吃过早饭,这周末也没安排约会,现在正好有空。”
  周子斐语气真诚友善,似乎非常乐意帮忙,但他的脸上则流露出完全不同的意思。
  一双浓眉低压,双眼冰冷,布满抵触的敌意,只有唇角噙着一丝笑意。
  余向杭被这缕轻蔑而嘲讽的笑意霎时点燃了怒火。
  “让开,我和盛嘉的事跟你没关系。”
  看着面前人一副男主人的姿态,余向杭声音硬邦邦地出言打断,他抬手就要推开这个高挑的男人。
  “怎么和我没关系呢,嘉嘉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周子斐顺势握住余向杭的手,热情地摇了摇,却掌心用力,捏得余向杭指骨咯哒一声脆响。
  “我姓周,是……”
  一直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盛嘉,此时一颗心提了起来,他对周子斐的话隐有所感,而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也随即出现。
  “盛嘉的恋人。”
  余向杭胸膛终于被这简单几个字撕扯开,冷风灌进来,刚刚还在狂跳的心脏冻得紧缩。
  他试图去找寻盛嘉的身影,试图从盛嘉的脸上看出一点别的答案,然而他能看见的只有乌黑的发顶。
  盛嘉的一言不发,让余向杭恐慌。
  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不解释?
  为什么不否认?
  这个人是你的恋人,那我是什么?
  我还能算上你的什么人,又或者……
  我不再值得你向别人提起我?
  余向杭极力克制住发颤的呼吸,他咬紧牙关,但口中尝到血腥味的那一刻,他想到盛嘉提出离婚当天,走之前放在厨房的鲈鱼。
  那条鱼早已经死了,散发着水腥味,鱼目发白深陷。
  余向杭以为盛嘉忽然提起的离婚对自己没有任何影响,吃饭、睡觉、工作,一切都不会变化。
  可他尝试刮鱼鳞做晚饭时,手却被刀划伤了。
  冒出的血珠掉在砧板上,余向杭大脑猝不及防浮现盛嘉在厨房的样子,具体是哪个傍晚,他记不清了。
  很多年以来,他每次下班回家,总是习惯地看向厨房里那个纤细的背影。
  盛嘉系着超市做活动送的围裙,上面印有褪色的“永辉超市”红色大字,那头及肩长发用一根黑色头绳扎好,在忙忙碌碌间,半张秀丽的侧脸沾染汗水,显得狼狈。
  等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安静下来,所有的饭菜都做好,盛嘉会一手撑在厨房门边,探出头看向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他,声音拖得长长地喊:“向杭,吃饭了——”
  余向杭开始试着回忆盛嘉做饭的样子,他笨拙地将所有菜都端上了餐桌,但对着空荡荡的座位,心中却突兀地升起一点孤单和寂寞。
  屋子里只亮着厨房的灯,他坐在昏暗的桌边,最终夹了一筷子鱼,可尝到的却是血腥气。
  他忘记掏干净鱼的内脏了。
  ……
  是不是那晚的食物还留在胃里,以至于余向杭觉得此时喉咙都泛起酸苦。
  身体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沼气池,从前和盛嘉吃过的餐饭,经历过的柴米油盐,那些堆积久的鱼、菜、肉发酵后,不断从里到外散发出熟垃圾的臭味。
  “盛嘉……盛嘉,我要见你,我要见你!”
  砰的一声——
  余向杭的理智被那些那些夜间灯光下,和盛嘉度过的每一餐晚饭的回忆碎片,彻底点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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