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话音刚落,周子斐便要将人抱起,耳边的头发却被轻轻拽了一下,盛嘉的嘴唇动了动,他立刻低下头,却听见盛嘉说:
  “你……你别抱着我……我……脏……”
  盛嘉说完,身子挣了一下,又张开手挡在自己身前,似乎想遮住那些伤口。
  他混乱的大脑只能模糊地知道到面前是认识的人,可不知道具体是谁,所有的记忆和认知都搅和在一起,只固执地坚持着他的疤很丑,很难看,很脏。
  周子斐从不知道简单的一个字就能让他心口被捅得稀巴烂,他呼吸发颤,吐出的气息不稳到险些牵连出压抑的崩溃哭声。
  手臂穿过膝下,扣着人的肩膀按在自己胸膛,将怀里人稳妥抱好后,周子斐站起身。
  他在盛嘉潮湿乌黑的发顶落下一个吻,声音沙哑,不再遮掩地吐露出爱意和珍惜。
  “不脏。”
  “你是最干净的。”
  大步走出卫生间,又在路过客厅时,将沙发上一件随手搭着的外套拎起,盖在盛嘉赤.裸的上半身。
  外头已经是中午,烈日高悬,阳光刺眼。
  盛嘉的眼睛被周子斐手指搭着,挡住了骤然亮起的光线。
  而热起来的温度让盛嘉感到很暖和,在漆黑的视线中,他闭上眼睛,再次感到昏昏欲睡。
  朦胧之中只知道,这个抱着自己的人,一直没有松开双臂,同时还在不断抚摸他的头发,一遍遍轻声说:“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那种似乎被认真怜爱的感觉,令盛嘉陷入了睡意中。
  梦里他先是回到那个狭小的地下室,盛千龙脸上挂着古怪的笑靠近,他缩在墙角,却避无可避。
  然后,有人推开了那扇门,出口是耀眼的光亮,盛嘉好像看到了得救的希望,开始奋力朝有光的地方跑去。
  一个穿着校服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前,那人留着短短的头发,他说:“再看到你们欺负盛嘉,我见一个打一个!”
  那人转过头,鼻青脸肿却冲盛嘉笑了笑,问他有没有事。
  再然后,盛嘉被人紧紧握着手,有人说:“盛嘉,以后我会保护你的。”,盛嘉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同样拉紧了那个人的手。
  他们一同向前走,突然之间,盛嘉掌心一空,上方有声音响起。
  “盛嘉,和你在一起真不值。”
  他抬起头,只看见余向杭压在他身上,表情嘲讽,手上动作粗暴。
  盛嘉惊慌地推开余向杭,但所有的身影随之溃散,只剩他躺在黑暗中。
  接着,他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喉咙有强烈的异物感,胃里翻腾,不禁作呕、恶心。
  盛嘉猛地睁开了眼,他正侧躺着,一个戴口罩的医生朝他的喉咙里插着一条长长的管子。
  大桶的水流往管子内倒,盛嘉挣扎起来,手却被人牢牢握在掌心,他只能不断唔唔出声,眼神惶恐地盯着管子里的水来回流动。
  意识逐渐模糊时,有些汗湿的手掌贴在盛嘉冰凉的额头,一个颤抖的声音在他耳边哄。
  “忍一忍、忍一下宝贝,很快就好,很快!”
  “宝贝别怕,有人陪着你呢,我在呢,你乖乖的,医生会很轻的……”
  盛嘉虚弱地缓慢眨动眼皮,头顶的灯亮着白光,一圈圈的光晕在视线内放大、收缩。
  冷汗沿着额头往下流淌,晶莹的眼泪也从眼角冒出,在惨白的脸上划出一道清晰的泪痕。
  他终于感到了后悔。
  后悔不该吞下二十四颗安眠药。
  后悔没有早点发现,余向杭在这些年已经远去,还在固执等待的人其实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只是人世间的阳光那么温暖、那么灿烂,他还没有看够。
  盛嘉捏紧了那人汗湿的手,对方同样用力地回握。
  他还不想死,还不想松开这个人,他想知道他是谁。
  ……
  “八个小时之内禁食禁水,之后只能先吃些温凉的流食,差不多三天之后才能正常进食,但最好不要吃辛辣刺激的食物。”
  “好的,谢谢医生,那、那如果他比较难受的话怎么办?再像刚刚洗胃的时候吐了,或者有哪里不舒服……”
  “像喉咙疼痛,胃部有灼热感之类的都很正常,包括犯恶心、想吐,都没什么关系,如果出现了持续高热或者有呕血的情况,再及时跟我说。”
  一男一女的声音模模糊糊,随后是步伐远去的声音和轻微的关门声。
  盛嘉睫毛颤了颤,接着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十分干涩,喉咙也有难以忽视的异物感。
  脚步声走近,盛嘉艰难地偏过头,是一张出乎意料又感到“果然是他”的脸。
  “盛老师,你醒了?”
  周子斐有些惊喜,声音就像盛嘉记忆中那样沙哑。
  一头红发凌乱,眉梢皱着,凌厉的眼睛里却是发软的难过,而他上身那件短袖从胸膛一直湿到下衣摆。
  盛嘉试图开口说话,却嗓子发干发燥,一个字都说不出。
  “你现在还很难说话,休息最重要。”
  周子斐先探手摸了摸盛嘉的额头,发现只是汗津津的温凉,才舒了口气,他拿来棉签沾了点水,涂在盛嘉发干的唇瓣上。
  刚结束洗胃,盛嘉整个人都有些水肿,一张脸看起来憔悴而苍白。
  周子斐怕他会感冒,又用毛巾将被水和汗浸得透湿的头发擦干,包了起来,同时盛嘉从头到脚都被被子裹得严实,他窝在病床上,只露出左手在外面打着盐水。
  盛嘉的心里实在有太多的问题,例如,周子斐是怎么找过来的,又是怎么救得他,以及,周子斐那一声声宝贝。
  可他太累,也太疲惫了,只不过睁开眼和周子斐打了个照面,就昏昏沉沉地再度睡了过去。
  等盛嘉意识再度清醒地睁开眼,他先是看了看窗外,发现天际擦亮,泛着鱼肚白,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动了动手,吊针已经打完了,他两只手都塞在被子里,浑身暖乎乎的,嘴唇并不干燥,只是喉咙依旧有些刺痛。
  然而看向室内,他的视线顿住。
  这是一间很宽敞的病房,不仅有沙发、冰箱、书桌,还有一张陪护床。
  周子斐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正侧身躺在那张床上,纵然那床不算特别小,但睡了一个肩宽腿长的男人依旧显得狭窄,不那么令人舒适。
  盛嘉心中情绪一时复杂,他久久地凝望这张年轻、俊朗的脸。
  周子斐胳膊枕在脑袋下方,身上搭了被子一角,他一双浓密的剑眉微皱,上扬的眼尾发红,眼下有一圈青黑,薄唇紧紧抿着,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就在盛嘉涌出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时,周子斐若有所感地忽然睁开了眼睛,和盛嘉的视线恰好对上。
  他们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被那双黑亮的眼眸盯住,盛嘉刚刚的感觉被打散,只愣愣地和周子斐对视。
  最后还是周子斐先一步作出反应,他发现盛嘉醒后立刻站起身,揉了揉因为没休息好而有些涨痛的太阳穴,随后走近病床。
  “盛老师,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盛嘉无声地摇摇头,周子斐又拿杯子接了一杯温凉的水,插上吸管。
  “来,现在已经可以进食、喝水了,你等会儿要不要吃点东西?”
  周子斐将人从床上扶起,让盛嘉半靠着自己,拿着杯子递到盛嘉唇边。
  盛嘉没有拒绝,他咬住吸管,顶着周子斐的目光开始喝水,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尽管他早已渴的不行,但一点点吞咽的动作都让他喉咙灼痛,胃部更是像揣了几块石头在里面不停翻滚,盛嘉只喝了几口便松开了吸管。
  “还是难受吗?那先不吃东西了吧,你再躺着休息一下,我去问问医生有没有什么办法。”
  周子斐看怀里的人才刚咬住,就压抑着呼吸松开了吸管,也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就在他要抽身离开时,盛嘉忽而轻轻拉住周子斐的衣角。
  “怎么了?”
  周子斐转回身,他又坐回了病床,低下头,耐心地靠近盛嘉听他说话。
  只听盛嘉声音微弱地挤出一个字:“奕……”
  轻叹了一口气,周子斐脸上出现无奈的笑容,他挑眉,眼里染着点点笑意。
  “盛老师,你刚醒怎么就要先关注那个小家伙?”
  “你就放心吧,我昨天跟他解释过了,我说盛老师不太舒服,不是故意要反悔不去海洋馆的,你是男子汉,要大度,不能因为这个讨厌盛老师。”
  说着,他将盛嘉的被子重新掖好,朝病床上那个眨着湿润的眼睛看自己的人,轻声开口:“盛老师还是很好的盛老师,是周佳奕心里排在爸爸妈妈之外最喜欢的人。”
  周子斐的语气格外温柔,或许是因为早晨刚醒过来,他的声音沙沙的,像盛嘉家里过去那台老式收音机里的男声,带着一种妥帖的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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