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回头一看,钟北涯和姚冉都在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看着他。
于是钟昭沉默半晌,也默默烧红了耳根,一时没说出来话。
片刻之后,姚冉哈哈两声, 试图打圆场道:“真没想到原来小渡也在, 早上刚到还是……”
钟昭听到这里闭了一下眼,而姚冉视线下移,目光落在江望渡手里握着的束发带上, 也发觉自己的找补很苍白,一下子住了口。
如果江望渡是今早才来的, 那他必然早已穿戴整齐,又怎么会跑到外面讲刚刚那一句话。
或者说,如果她硬要给江望渡明明刚到钟昭的卧房没多久, 就头发散乱的事实找一个理由, 那这个理由无疑将更加难以启齿。
毕竟相比于同榻而眠, 听上去白日宣淫的问题还是要大些的。
钟昭多少年没经历过这么尴尬的场景, 眼下整个人都快冒烟了,勉强对着姚冉开口:“武靖侯只是来看我的, 正好发现我顺利转醒,就准备一会儿一起进宫。”
事已至此,他也顾不上自己没有真正回答母亲的问题, 满心只想赶紧打个岔过去,上前两步挡在已经开始往屋内看,妄图重新把自己塞进去,且关上门的江望渡身前,胡乱找了个理由道:“若没什么事的话,我们俩这就走了。”
“着什么急?”钟北涯把因为问错了话呆滞在原地的妻子替下来,咳嗽两声,欲盖弥彰道,“现在天还这么早,既然——”
“既然……也在。”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这位‘准儿媳妇’,卡了一下壳,眼神飘忽,语焉不详地含糊过去,才继续道,“不如等前厅摆了早饭,你带他一起过来吃吧。”
钟昭听到这句话心神一震,随即缓缓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钟北涯和姚冉充满鼓励的眼神。
其实江望渡以前不是没在他家吃过饭,若非在这种场合下见面,钟昭本就打算领他去前厅用餐。
但出了这个意外后没多久,再和钟北涯、姚冉以及钟兰围坐在桌边,自然而然就象征着很多事情。
比如说他们的关系,会从之前大家都心知肚明,但默契地不点破,转变为真正过了明路。
钟昭知道江望渡心里有结,本人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然而二老远比他以为的更开明,是真的已经做好了完全接纳的准备。
看着钟北涯微笑的表情,还有姚冉冲自己点头,手上也一顿比划的样子,他的心霎时间定了。
“好,那我先进去给他束发。”钟昭单手搭在江望渡腰上,感受到对方浑身显露出来的不自在,为了让这人更安定一些,有点不好意思地道,“爹娘就先请回去?”
“你这小子!”钟北涯一听她的话直乐,张了张嘴想调侃几句,胳膊忽然被姚冉大力一拍,这才想起江望渡还在害臊,当即摆了摆手,挎起妻子的手放在自己臂弯处,便准备脚底抹油,“那你俩快点,要是晚的话饭菜都凉了。”
钟昭笑着点头,揽着江望渡一道送了他们几步,期间江望渡几次回头看,想跑的心简直昭然若揭,但最后还是碍于钟昭是个伤员,怕他因心情激荡走得太急,伤上加伤,于是一直扶着他的手臂。
这会儿钟昭就很知道分寸,既不加快速度大跨步往前行进,也不跟人争辩自己还没残,老老实实地江望渡怎么走,他就怎么走。
一直将人送到院外,姚冉边给儿子使眼色边道:“今天我跟你爹过来得是有点突然,你们估计还有体己话要说,不用跟着了。”
钟昭应了一声是,左手手指动了动,便准备握住江望渡的手掌,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江望渡忽然把手收回去,垂眼说了一句什么。
他的声音很小,但到底维持在一个身边人都能听见的音量。
钟昭站在他旁侧,只见江望渡终于调整好心态,细细地对姚冉前面的问话作出回应:“昨天来的,因为太晚了,就没有去向您和伯父请安,是晚辈礼数不周。”
说着,他又看了钟昭一眼,抿了抿唇继续道:“灼与的肩膀还没有好,右手不太能抬起来,我先前说那些只是跟他开玩笑的。”
听到这番言论,钟昭和自己爹娘都一愣,晃了下神才反应过来,江望渡大约是在担心钟北涯和姚冉觉得,他在指挥他们重伤的儿子伺候自己,故才有此一言。
江望渡没有太多与真心对待自己的长辈相处的经验,以前未捅破这层窗户纸,还能像鸵鸟一样默不作声享受这份关怀,如今被撞见自己和钟昭的相处方式,便油然而生一种拐跑人家孩子的歉疚。
特别是在他那里,前世之事还横亘在心间,即使到了如今,他依然没有办法坦然地面对一切。
“你看你这孩子,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我们怎么会那么想?”姚冉语气发软,眉头也跟着蹙起,可是话到一半,看着江望渡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样子,又觉得有点不知所措,转头给钟昭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出来解一下围。
“……”钟昭被当了一晚上加一早上瓷娃娃,爱人想让他帮忙扎个头发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值得专门说一句的大事?他觉得此时言语格外无力,于是干脆用那条伤势未愈的右臂一把将江望渡拽过来,径自低头吻了一下。
父母在面前,钟昭亲的是脸,但江望渡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不轻,被松开时满脸都是震惊,几乎在他怀里跳了一下。
钟昭再度抬眼,已经恢复了一贯的镇定,温声道:“爹娘先去前厅等我们吧,我们稍后就来。”
钟北涯虽然比姚冉大条一点,但是也能看出来,此刻这两人的状态明显不太对劲,简单地闲聊几句,便跟妻子一起转身走了。
而目送他们离开之后,钟昭拉着人往回走,步子明显比先前迈得要大,乍一看都看不出带着伤。
江望渡回过神拉了他一把:“干什么要硬撑,你……”
“这不是硬撑,我本就没事。”
此时正好水苏拎着拐杖回来,看到他差点就健步如飞的样子,登时震惊地瞪大了双眼,钟昭挥手示意水苏先下去,将江望渡带到桌子旁坐下,认真地道:“我爹娘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你曾经想救他们却没有救成,对摘星草的纠纷也不甚在意,在他们眼里,你只是我认定相伴一生的爱人。”
江望渡张了张嘴,过了半晌才回答道:“我明白。”
“你不明白。”钟昭摇头,“你就像是面对前世的他们——那个没能活下来的他们一样愧疚,但你面对我时,态度又截然相反。”
“比如这个。”江望渡的神情不太理解,钟昭遂伸手轻轻按了按对方的喉结,和好以后少见地在江望渡面前流露出了攻击性,但是那种锋利的眼神转瞬即逝,他很快无奈地笑了笑,“侯爷,我当时追杀你那么久,不是没有受过比现在还重的伤,但哪里又到连为你束个发,都需要胆战心惊的程度了?”
江望渡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我不是看轻你,只是怕伯父伯母误会而已。”
钟昭心说可是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弯了弯唇角道:“他们两个都是大夫,难道会不清楚我的身体?这点伤用不了多久就会好,他们恐怕比你都确定这一点。”
话到此处,他往前一寸问:“照月崖那天我吓到你了,对吗?”
江望渡听到这里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但钟昭却能感觉到他猛然间收紧的指尖,若不是两人的手正握在一起,他毫不怀疑对方的指甲会刺入掌心。
钟昭把他攥在手中好久的发带扯出来,正是自己当日心存死志,交给孙文州的那一条。
“抱歉,是我当时太鲁莽。”
他低声道歉,又保证道,“以后若遇到危险,我肯定第一时间联系你,原谅我这次,好不好?”
“……我也知道我不该这样,今天特地指使你就是想脱脱敏。”江望渡哑着嗓子,“但我高估自己了,即使心知你已经安全无虞,听到孙文州转述的那些话,想起你在我膝头呼吸渐轻的样子,我还是受不了,一点一点都受不了。”
他闭上眼睛,靠在钟昭怀里微微地发抖:“昨夜活捉丘秀成后,晋王体念我的奔波,请皇后在宫里给我安排了住所,可我只要见不到你就觉得不安,还是过来了。”
眼下江望渡这宛如惊弓之鸟的状态,跟刚从梦魇中醒来的钟昭何其相似,但他是平叛的一军统领,形势不容许他胆怯,他也不愿在小自己五岁的爱人面前示弱。
钟昭一下一下抚摸对方的背,轻吻对方的面颊,这一次由他说出那些话:“都过去了,轻舟,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