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思及那段时间自己的态度,钟昭垂眼沉默下来,不得不承认如果江望渡在那个时候告诉他这事,他无论如何不可能是现在的反应。
江望渡见钟昭不再言语,又苦笑着道:“我的确没有任何坏心,也真的尽了自己的全力,但我还是那句话,结果是什么样,我们都看在眼里,我的努力没有用。伯父伯母和阿兰的死不是假的,你那十年在宁王府也不是白熬的。”
他声音很温和,却不难听出里面的一股执拗:“你是非分明,能做到不迁怒,不以此事责怪我,我很感激,但你只能代表你自己;而既然这件事在你那里已经翻篇了,我又何必将一切说得那么透彻,让你觉得白给了我一剑,并非有来有往的坑害,心里难受呢?”
钟昭看着对方言之凿凿之态,不由感到喉咙紧涩,难以言语。
江望渡的话处处在理,处处都在为他着想,而且态度也太坚定,让他觉得好像哪怕驳斥任何一句,都会更重地伤害到对方。
但江望渡哪里为自己考虑过,没能阻止谢英害人的枷锁,时至今日依旧套在他的脖子上。
重生回来六年,钟昭从没想过要将这种奇事告诉家人,起先是不想他们如自己一般背着仇恨活着,后来是觉得既然轨迹已改,犯不着说出来徒增伤感,一切挣扎和血泪都由他一个人品尝,父母妹妹快快乐乐地过下去就很好了。
可这一刻,他垂在两侧的手指痉挛着,升起了一点别的念头。
“好了,反正早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说这个。”江望渡满以为他成功被自己说服,直接转移了话题,“你知道为什么,江望川和曲青阳把我害成这样,我还是能忍住不去处处针对他们,不时刻提醒自己,把要他们偿命视作毕生大事,只要他们不犯到我手里,就能当他们全都不存在吗?”
钟昭隐隐预感到江望渡接下来要说什么,暂时将自己的打算收回心底,在对方掌心里摇头,语气硬邦邦的:“还能因为什么?当然因为你是好人,你大人有大量。”
在过去的相处之中,钟昭已经了解了他所有的不堪与卑劣,江望渡觉得对方能说出这话,真是偏心到没边了,因此几乎是被噎了一下,半天都没说出来话。
过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声继续:“是因为你。”
钟昭猛地偏过头去,动作大到肩头的伤口都跟着撕裂,再次洇出一团鲜血,江望渡见不得他如此,又不想借着此刻的体力优势,强行控制着人不能动,遂添了一句:“要是你再这么折腾身体的话,这件事情我不会再说一个字。”
钟昭被这人的话气得差点又呲出一滩血,汹涌而出的眼泪终于将将止住,把脑袋转回去:“你刚刚还说要原原本本都告诉我。”
江望渡狡黠地摊手道:“有道是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我不是君子,我是小人,小人耍赖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钟昭当然能看出他是故意逗自己开心,毕竟若江望渡是真小人,又怎会因钟家的案子愧悔难当,踟蹰独行十多年,但还是两边嘴角向下弯,有样学样地回敬:“若你再拿这种词形容自己,我就永远不告诉你,我引开追兵前,交代别人给你留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江望渡:“……”
顿了顿,他微微向后仰去,眼神复杂道:“阿昭,你是真长大了,都会学着我的话堵我了。”
经过这几回合的拉锯,钟昭的情绪终于完全平复了下来,神情很是无奈地道:“你就比我大五岁,到底要拿这个说多少次?”
更何况真算起来,他跟江望渡可不仅仅只有现在大众熟知的年岁,前世那十年也得加上。
江望渡忍俊不禁,伸手搓了搓钟昭的头发,理直气壮地回道:“你一辈子都比我小五岁,我当然要说一辈子,怎么,不情愿?”
钟昭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听着他尾音上挑说出来的话,那点郁闷早就不知道丢到了哪里,轻轻舒了一口气,认命道:“情愿。”
尽管场合不对,两人此刻的状态也不适合调情,但完全依从自己本心,老老实实回答问题的钟昭,看上去几乎是有点乖的。
江望渡嘴角往上翘了翘,一下子就想到了初见时,真真正正十七岁的钟昭,那副眼睛睁得微圆,耳根通红朝自己望来的样子。
“江望川和曲青阳害我到几近濒死的地步,我心里当然是恨的,但是一想到因为此事,我能让你活下来,而且还是两次。”江望渡比了个二的手势,而后认真总结道,“我现在甚至会觉得庆幸。”
“这有什么好庆幸的?”钟昭看着对方此刻略显虔诚的表情,再细想一下这人话里的深意,简直恨不得将他捉过来打一顿屁股,闭了闭眼才将这股气压下去,道,“曲青阳已死,至于江望川,他现在投靠端王,宁王谋逆案一定会受连累,我自会想办法杀了他。”
提起正事,钟昭便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通身气势有些阴郁,江望渡现在完全没兴趣聊什么弄死兄长的计划,往对方面前拱了拱,张开双臂道:“如果我不知道照月崖的秘密,那上辈子我大约会因为实在无计可施,把这事上告官府;到时候谢英用些手段,咱俩肯定双双难逃一死,也不会有这两世的缘分,难道我不该觉得庆幸吗?”
钟昭视线一转,语气意味不明:“被我杀了一次也庆幸?”
江望渡的眼神没有一丝动摇,颔首确认道:“当然。”
钟昭注视着他眸中的自己,一边觉得心里酸痛难忍,一边又觉得牙根发痒,最后干脆顺着心意,倾身过去咬住了江望渡的肩膀。
没太用力,但也不算很轻,江望渡见此一幕,纵容地收拢手臂,在他耳边说道:“好疼啊。”
“就是要你疼,整天不知道在胡说些什么。”钟昭抬了抬头,并未完全松口,话有一半憋在嗓子里,平白显得含含糊糊的,“江望渡,江轻舟,我真是恨死你了。”
“又恨我了吗?”江望渡如今胆子大了,承受力也跟着水涨船高,闻言不但没怎么觉得难过,反而还在钟昭耳边闷声笑道,“没关系,我就当你是在说爱我了。”
第167章 情话 如果你遭遇不测,我一定会殉情。……
山洞内温度偏低, 晾着的衣服又迟迟不干,时间一长,钟昭难免觉得自己的头脑有些昏沉, 身上的血似乎也在一点点凉下去, 分不清单纯因为困还是别的什么。
江望渡一开始还很镇定, 但到了后面,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焦虑了起来,频繁去洞口附近徘徊,想看看自己的人找没找来。
现在外面情形如何尚不明朗,他无法走太远, 生怕自己前脚离开, 后脚谢停的人马就先到一步。
与此同时,他也不敢直接带钟昭离开,路上的颠簸会让人多流多少血暂且压下不提, 万一跟敌军迎面撞上,下场更是难以想象。
孙复当年是眼见着他在这里被谢英的人救出去的, 知道照月崖的秘密,也知道这里有一处山洞,故而就在这里等着孙复带人来寻, 是相对来说最稳妥的办法。
钟昭撑起眼皮, 又一次看着江望渡无功而返, 还挤出一个笑试图让自己心安, 蓦地觉得有点揪心,垂下脑袋, 动了动手指问道:“想听听我之前留的遗言吗?”
“什么狗屁遗言!”江望渡行为上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语言上抗拒到极点,几乎是下意识地道, “再过一炷香,如果孙复还不来,我便冒险去附近的村落借一副担架,你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这么凶干什么?”照月崖底下野草茂盛,差不多有人膝盖高,方圆百里都不见得有人户,钟昭知道江望渡是被逼急了,也没有出声反驳,只是复述了一遍以前这人常说的话,嘴角牵起浅浅的弧度,语气调侃地道,“我又没有说是我现在要死了,只是想讲讲不知道你回京之前的打算而已,你当故事随便听听就行,更何况——”
他看着对方的脸,又道:“更何况刚刚我提这个的时候,你不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吗?”
说完,钟昭指尖上挑勾了下江望渡的掌心,他能感觉到那里汗津津的,江望渡很明显正在紧张。
而这紧张的原因,此刻他们两人四目相对,都心知肚明。
先前钟昭用这件事情威胁对方的时候,他刚从梦魇中醒来,精神还算是不错,江望渡也跟着放松了不少,尚有心情开玩笑。
但现在援兵久久不到,他状态越来越差,再提起这二字,江望渡没办法依然用平常心看待。
“我觉得你还是听听吧。”钟昭低声道,“那时见不到你本人,想说的其实不多,就一句话,我交代给你带过的兵,孙文州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