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可只这一眼,他便身形一僵,原本正在往后挪的脚步顿住,像被定住了一样再也动不了一步。
因为这并非别处,正是照月崖。
他曾经被江望渡下令,由孙复一把推下去,差一点丧命的地方。
“大人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看到这深不见底的悬崖后,从心底里觉得害怕,是不是终于维持不了您先前风度翩翩那副模样了?”
对面的青年还在挑衅,钟昭却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他微微抬头看了下天,几乎觉得有点想笑。
上辈子江望渡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害他家人的性命,唯独在最初抢药的时候无可奈何、实在无法,派孙复将他从此处推了下去。
这件事在他心里埋了十年,尽管跟江望渡之间的嫌隙已解,但他一直到今天都对照月崖心怀恐惧,非必要一步都不想涉足。
可偏偏就是这么巧,前世钟昭命大,这里没能成为他的埋骨地,今生阴差阳错之下,又让他被逼到了此处,眼见着根本逃不出去。
难道老天爷让他重活一次,就是为了让他在此处死一回吗?
钟昭喃喃:“怕不是在玩我。”
他对面的人将轻蔑讥讽的话说了一箩筐,没得到任何回应,此时终于发起怒来,高声呵斥道:“你以为你还能拖时间?快说,始终跟你一起的唐筝鸣人呢,还有苏流左那个叛徒,他们都在哪里?”
“他们——”往昔跟江望渡相处的点点滴滴在钟昭心里过了一遍,良久,他思绪回笼,有些嘲弄地启唇道,“他们正在收割野草,等着来年种在你和谢停的坟上。”
“大胆!死到临头还嘴硬,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杀你!”那人勃然大怒,骂了一句之后,回头对自己的手下喊道,“动手!”
此处实在离悬崖太近,稍不注意就会滑脚摔落,那些士兵摸不准钟昭的路数,怕他临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并不敢靠得太近。
不过他们不走近没事,弓箭又不是白拿的,隔老远都能发挥巨大的威力,更何况在这种情景下。
雕弓拉满,钟昭比常人更敏锐些的耳中听见许多箭上弦的声音,一人之力再强也终究有限,第一波箭雨落下,有一箭洞穿了他的肩膀,另一箭则钉进他的小腿里,那把剑也脱手从山崖上滚了下去。
他面色巨变,倏尔半跪下来,几个伺机围在边上的人见状,终于手持刀剑慢慢往前走,钟昭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冷笑着仰起头来,朝方才与自己对峙的人看去。
那人面容狰狞,已怒到极点,抬脚便朝他心口踹去:“跟宁王殿下作对,活该你粉身碎骨!”
到了生死关头,钟昭却没来由地变得非常平静,他伤得太重,再加上累到极致,全身上下几乎都动不了,唯独酸疼的眼睛还能眨一眨,随后便慢慢地闭上。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一把剑忽然从旁边斜着飞了过来,宛如裹挟着万钧之力,从对面青年的太阳穴刺入,将他脑袋刺了个对穿的同时,也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只不过这把剑来得还是太迟,钟昭已然受了那一脚,身体腾空,即刻便朝崖下掉落而去。
他浑身剧痛,此时脑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是:援军显然是到了,可惜没能看到究竟是禁军还是五城兵马司,自己就要死了。
不过没过多久,他又犹有闲心地想道,没关系,又是照月崖,说不定这一次也死不了。
然而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钟昭就感受到有人飞身而来,浑然睁开双眼,震惊地看着抱住自己的人,目眦欲裂道:“江望渡?!”
江望渡避开他肩膀的伤,将头抵在他的胸膛上,伸出双臂牢牢环抱住他的腰,一句话都没说。
两个人就这样难分你我地纠缠在一起,直直地向着崖底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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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江最后一件瞒着小钟的事,也曝光了qwwwq
不负责任的小剧场一则——
钟昭:……[裂开]
照月崖:嗨,老熟崖了,看到我开心吗?[捂脸偷看]
钟昭:不儿你还有这戏份呢[问号]
照月崖:没想到吧[墨镜]
第164章 梦魇 时隔六年,他又杀了他一次。
黑云压城, 大雨倾盆,钟昭的意识浮浮沉沉,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死去, 身受重伤之后在照月崖粉身碎骨, 父母妹妹流着眼泪将他的遗骸装棺, 埋入坟茔。
随后画面一转,他看到谢停带兵逼宫,弑君成功,然后以他在汾州犯下命案,被发现后一路逃窜, 最终因害怕被抓, 畏罪自戕为由,匆匆将他的死定了性。
再然后,谢停挥了挥手, 那些曾经跟他交好的官员,诸如唐玉宣、齐炳坤甚至于牧允城, 都一个接一个地被五花大绑,拉到午门。
监斩官将令牌掷出来,他们跪在地上痛骂新君继位不正, 奸佞当道, 却阻止不了刽子手将酒喷到砍刀之上, 然后悍然挥下。
钟昭很快就反应过来, 自己恐怕是在坠下照月崖后粉身碎骨,已经彻底断绝生息, 但魂灵不知为何还存在于大梁境内,游离到这里,被迫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幕。
不过他相信这不是最终的结局。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 再死一次无可厚非,但谢停谋逆铁证如山,无论京内还是京外,看不过去的人太多,江望渡头一个就会自西北起兵勤王,断不会让他如此放肆。
谢停想要坐稳皇位,别说是这辈子,下辈子也不可能。
想明白这一点以后,即使自己跟许多朝臣都死了,钟昭也没有太过绝望,只是安静地等待边境接到消息,等待江望渡扭转局面。
不过看着看着,他又升起些微妙的不安,皱眉晃了晃脑袋,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直到最后一人踏上断头台,人群中忽然传来推搡声,随后尖锐悲怆的声音响起:“侯爷——”
钟昭心中悚然一惊,睁开因为不甚在意而微眯的双眼,赫然发现那个浑身沾着血迹,面色平静地屈膝跪下的人,竟是江望渡。
他感到浑身发冷,终于将自己遗忘的东西是什么想了起来。
是了,江望渡已经现身,但不仅没有如他所想一般生擒谢停,让叛贼伏诛,还跟他一起坠了崖。
要知道江望渡是受皇帝之命去守关的,而钟昭压根就没有将汾州的不对之处告知对方,他应该没有那么快知道此事才对。
从谢停和丘秀成正式起兵至今,也才短短半月时间,西北和京城相隔太远,就算用飞鸽传书,江望渡这会儿最多收到京城信件几日,就算他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睡觉,也没道理现在就出现在京郊。
武将擅离职守是大罪,纵然前世蓝夫人去世,江望渡在谢英当庭求情,且有这般理由的情况下,请旨后没等到回复便返京,依然被罚得不轻,镇国公府上下备受冷遇,更何况是毫无缘由的今生。
这梦境中其他人的下场都可能是假的,唯独江望渡,若他真是未经传召就私自回京,罪名落实,无论最后登基的人是谁,恐怕手握大权后第一件事就是同他算账。
围在一旁的百姓叹息着道:“这武靖侯是世家出身,这些年以来南征北战,军功累累,若不是此次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无诏回京,图谋不轨,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又怎么会落得斩立决的下场?”
“图谋不轨,若真是这样,禁军和五城兵马司就多少人了,他自己回来够干什么的?既然想反,为何不把西北军都调过来?”另一人接下话头,挤眉弄眼道,“京城不是都传遍了吗,小兄弟,你怎么还没听到风声,大家都说武靖侯此行,是为了他的情郎啊。”
“什么情郎?你是说武靖侯多年不娶,为此不惜……说他不举。”边上有人惊讶地问道,“并非武靖侯真的身体有疾,而是因为他喜欢的是男人,没法拜堂才?”
刚才低声透露的男人点头,一脸讳莫如深地道,“正是如此,而且武靖侯情郎的声望也很高,就是前不久刚跳崖身亡的前工部侍郎,想必你也认识,毕竟关于这一位,他的名头可也不比侯爷小。”
“而武靖侯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这位钟大人在进入汾州后失去了音信,他联系不上对方,这才想偷偷去汾州找人,结果在路上听说钟大人畏罪潜逃,便一路追至京城,正好跟当今陛下的人马撞上,两人没办法,就一起跳了崖,结果钟大人死了,他却没有死。”
这年头男子与男子有情也不算稀罕,但朝中的两位重臣结合,还做出了情愿死在一起这种事情,不管放到何时都是大八卦,那人明显不信,“真的假的,他们先前不是有仇吗,我先生说这两位一直互相弹劾,怎么还会有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