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先前被掐着脖子掼在地上时,冠星暗示苏流左才是此事发起者的声音太小,那些守在外围的官兵没有听到,自然也不会告诉谢停。
钟昭稳坐在原位不动,抬眸看了上首的人一眼:“殿下是想说,清平街受伤的百余民众,和下官手下一位重伤的士兵,他们会有这种伤损,都是冠星自己之过?”
谢停仿佛根本没听出他话里的讽刺,甚至一脸赞同地点点头,转身拍了拍身后那人的肩膀:“正是如此,今日本王一直在跟故友团聚,哪里有空玩这种把戏?”
说着,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语气随意:“这个擅作主张的下人,本王就交给钟大人处置,你或杀或抓都行,横竖与我无关。”
此话一落,钟昭和孙文州尚且稳得住,佟虎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道气音,努力压制了很久,才没让自己当场朝谢停飞去一个眼刀。
佟虎是差点死在清平街的人,对冠星自然没有任何好感,但他心里也很明白,要想做出这样的事情,冠星一个人根本不成。
就算今天这一遭,谢停事先并不知情,从前些他也肯定做过一样的事情,否则那条街的百姓不会那般熟练,官兵也不会如此整肃。
钟昭偏头朝屋外投去一瞥,此时苏流左正带兵守在那里,背影透过纸糊的窗户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显得高大而安静。
顿了顿,他意味不明地冲着谢停举起杯子,颔首道:“既然殿下愿意大义灭亲,下官领情。”
谢停从前也算知晓钟昭的品性,记得他从前去西南治水时,对沿途祸害百姓的贪官污吏下手多重,听此一言反而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谢停就反应过来,又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警惕了起来,对拖拽冠星的人道:“将人关到钟大人住所旁的空屋锁上,别让他伤人,也别让他自伤。”
说着,谢停又看向钟昭:“当然如果大人想提审此人,汾州的州狱也可以随便供你使用,只需要提前跟本王知会一声就行。”
自进门起就始终低着头的冠星被带了出去,钟昭却觉得对方在身形消失在门口前朝自己望了一眼,又很快转过了脑袋。
他思忖片刻,缓缓点头道:“那便多谢殿下了。”
谢停摆手道了声无妨,宴上一时谁都没有再提起今日街上的乱子,一顿饭吃得也算是宾主尽欢。
直到快要散席的时候,谢停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他边上的两个女子就像受到了什么暗示,一齐起身走到钟昭身边,要给他倒酒。
钟昭眉心一跳,抬手虚虚地盖住杯口,话是对着姑娘们说的,眼睛看的却是谢停:“使不得。”
谢停留意到他的眼神,也没故意当作没瞧见,只是往前探身:“大人不必觉得受之有愧,你既然愿意与我方便,我自然要投桃报李,与你敬意,区区斟酒算得了什么,我这两个姬妾,若是你喜欢的话,直接带走也没什么不行的。”
有唐筝鸣的信件在前,钟昭清楚这两人并非真是他的妾室,只是披着这个身份壳子的下属,闻言虽然厌烦,但并不至于太过惊讶。
但孙文州和佟虎并不知情,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佟虎更是控制不住快速起身,走到了钟昭身边。
“姑娘既是殿下的人,怎好让你干这种事?”佟虎一脸正气,语气震惊中又透着几分耿直,“从前在军中打了胜仗,常常排着队给主将斟酒,现在虽然不在战时,钟大人也非武将,但这样的活我们来做就行,还是不劳烦姑娘了!”
他一边说,一边当真着急忙慌地动手去拿那女子手中的酒壶,谁知道他用出两分力道拽了一下,发现竟然没能挪动分毫。
佟虎见状微怔,过了一会儿,面上浮现出一层难以置信,随后不信邪地再次伸手去拉——
身穿粉裙打扮娇艳的姑娘笑了一下,眼神灼灼地对钟昭道:“听闻大人远赴西南议和之时,曾协助边关将士擒获一名身法奇绝的刺客,妾思竹也想领教一下。”
说着,她毫不犹豫地放下佟虎正在抢夺的酒壶,拔下头上的钗子直直地朝着钟昭的面门攻来!
这一下来势汹汹,钟昭能清晰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杀机,就像今天清平街那一出的目的是引他现身,但如果他不肯出来,冠星和边上站着的那些官兵,也是真能眼睁睁看着成百上千百姓殒命当场。
不过思竹到底受训时日还短,刚刚佟虎也只是在猝不及防下,才没拉动她手里的东西,钟昭绷紧神经与她对上,她走不了几招。
通体银色的钗子在划动间闪着白光,看上去就像是更细更锋利的刀剑,处处透着危险,钟昭全程没碰到她的身体,躲过最初那一下后,扬手握住那根银钗,一拉一拽之间便将其拿到了自己的手里。
然后只听嗖的一声,旁侧同样朝他冲来的姜三娘骤然停在当场,银钗从她的颈侧疾驰而过,猛地插/进后方的柱子上,入木三分。
“下官与殿下多年未见,如今好不容易重逢。”先前思竹的话已经非常明确,谢停听说西南之事后,对他的身手起了疑心,只是这两人道行尚浅,试探不出他真实的的底细。钟昭面前的桌子刚刚被震了下,佳肴美酒尽数洒出,他站在正厅内空着的地方,面朝谢停沉声道,“殿下究竟想要做什么?”
“本王不想做什么啊。”那两个姑娘的发难来得太突然,孙文州和佟虎在惊诧之余,纷纷抬步跟上,站在了钟昭的身后,但谢停表情依旧未变,甚至还笑着喝了杯酒,“只是实在好奇,大人一介文官,怎么武功会好到这种程度?”
话到此处,他姿态懒散地将已空的琉璃盏放下来,杯底在桌面上磕出一道清晰的脆响。
伴随着自己身后覆面之人一跃而起的破空声,谢停这才慢悠悠地补充道:“比试切磋一下而已,点到为止,大人为何要推拒?”
这戴着面具的武者年事已高,一举一动却丝毫不逊于年轻人,他跳下来以后先是给了孙文州和佟虎一人一掌,将他们各自击退七八步,才转身朝钟昭而去。
而在这个人的手下,钟昭很难再如方才一般藏锋,刚刚交手便不得不用上了十成十的精力。
短短几息之间,两人在并不算宽敞的厅堂中心拆了数十招,没有任何人搅局、也没有任何人持武器的情况下,居然一时间难分高下。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钟昭尽管没摘掉对方的面具,也认出了这人是在军中打下的底子,一举一动跟江望渡是相同的路数。
而与此同时,谢停也一点点冷下脸,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行了。”他难掩怒火的一声喝出,戴着面具的老人顷刻间停下了所有动作,钟昭则同样脸色凝重地收招,过了没多久,便听见上方的人轻笑道,“灼与,你我虽然在我兄长的引荐之下,于五年前相识,私下里的来往却没有很多,你能否给本王一个解释——”
钟昭面色冰冷地抬起头,正正好望进谢停微缩的瞳孔里,对面的青年咬着牙,字字珠玑地问道:“你这一身功夫,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还有当初在照月崖,废太子到底死在了谁的手上?”
在这一刹那,钟昭很久没有回想起的前世记忆,再次如画卷一样徐徐出现在眼前,谢停曾在钟家房舍废墟中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告诉他若想报仇,自己可以帮他。
还有他某次执行任务没得手,谢停带着饭菜过来,对他说松懈一些吧,今天是你及冠的日子。
钟昭跟谢停之间的情义谈不上多深刻,不过一方施恩图报,一方满心仇恨,各怀心事各怀鬼胎,因为偶然同路,才有了十年交情。
到了如今,他已成身负皇命的朝廷命官,谢停的所作所为却比前世还过火,不但草菅人命,视法度于无物,还让一上过沙场的老将戴上面具,专程试探他的深浅。
要知道出自军中,已到暮年还能保有这般身手的人并不多,属地离汾州比较近的无疑更加少,钟昭可以叫得出名字的只有一个。
已故桓国公曲连城曾经的副将,现在的平阳军主帅丘秀成。
“丘将军年过六十,早该安度晚年的岁数,儿女出息孙辈孝顺,日子过得都不错。”钟昭面带讥诮地望过去,“为什么你非要卷进这趟浑水里,跟宁王合谋造反?”
“现在是本王在问你话!”谢停一听造反二字,旋即恨声道,“你少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
如今已进九月,谢衍派往汾州查探情况的锦衣卫马上就到,府外还有个乔梵可以与他们取得联系,钟昭直视着谢停恼恨不已的面孔,轻声回答:“无可奉告。”
“好一个无可奉告,钟灼与,你是不是以为本王不敢杀你?”谢停听到这饱含轻蔑的四个字,额角的筋都跟着爆了起来,重重一拍桌子扬声高喊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