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钟昭这封信在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江望渡收到它的时候,已经是近半个月之后。
  虽然他此时人在边关,但与谢衍和故友的联系却从来没有断过,偶尔还要写几封家书,细算下来收信的频率比钟昭还要高。
  这日,孙复将其他亲兵支走,捧着一摞或薄或厚的信件来到帅帐,盘腿坐下便开始分类。
  “这是晋王殿下的,千里加急,请您务必率先过目。”
  “这是衡王殿下的,真是莫名其妙,他在京城待得好好的,一时又回不来,写信过来干什么?”
  “这是镇国公爷的。”
  “这是江大人,您兄长的,估计不是什么好话,建议直接烧。”
  孙复单独在江望渡面前时,仍然有几分最初嘴碎的模样,边挨个放到桌上边逐一点评,轮到最后一封时刻意住口,挑了挑眉。
  江望渡把拆了一半的来自谢衍的信放下来,径直伸手去夺。
  “这是工部侍郎钟大人的吧。”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期待,眼尾带着笑,拿来后便要打开,“又不是第一次收,卖什么关子?”
  孙复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虽没敢把信藏起来不让江望渡看,但见状还是一脸痛心疾首,指指点点道:“您先前要我寄给钟大人的那封,就差没在信中放头发丝了,直抒胸臆成这个样子,他回过来的能是什么正经的东西!”
  说着,他停下了有些夸张的手臂动作,分神去看江望渡的脸,谁知对方居然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三下两下就把钟昭那封信从信封里挑出来,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孙复一脸无语,对自己主子色令智昏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顺带将谢衍那封往前推了推:“重要的在这里呢,您看到了吗?”
  “我知道晋王想说什么,本是商量好的事,有什么可慌的?”江望渡看着明显比其他字歪了些,一猜就知道动笔之人当时心情很是激荡的‘哥哥’二字,话到一半就没藏住笑意,耳根也有些发红。
  “好吧,您心里有数就行。”孙复觉得自己此刻简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真实写照,趴在桌子对面撇了撇嘴,见江望渡看起来没完,也生出了几分好奇,“公子,钟大人到底写了什么,怎么把您逗成这个样子,能给我也看看吗?”
  江望渡稳坐不动,余光瞥见孙复悄悄伸手过来,一把将信扣下,总算有了几分严肃的模样,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行。”
  如今他们远隔千里,钟昭那种一开始并不善于表述情感的人,能用这么别别扭扭的方式跟他逗闷子,显然是做了一番心理斗争的。
  江望渡挥手让孙复出去,心道自己还没看够,哪轮得上别人。
  孙复瞪圆了眼睛,没想到这人竟然能无情至此,叽叽咕咕地酸了几句听不清的,起身走了。
  江望渡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营帐门帘的位置,这才将信从手下放出来,脸上的笑意随之更淡几分,但是却添了几分温和。
  其实他心中很清楚。
  不管是他还是钟昭,不管是仗着见不到面肆无忌惮地撩拨,还是放低态度、故作软弱地求助,说到底只是传递思念罢了。
  江望渡在信里对钟昭叫的每个称呼,看似有些轻佻,但背后都是一句按捺不住的,我想你。
  而通过这封信,钟昭也将自己的心剖给了江望渡看。
  他在说,我也是。
  第158章 游戏 地狱。
  汾州, 乔梵将那封让钟昭不对劲很久的信寄了出去,而他们一行人则隐瞒身份,改换行装, 在人最多的时候从城门口混了进去。
  谢时泽和钟昭分开, 前者前去巡盐, 后者一路直奔此处的事并非机密,谢停应该早就得到了消息,但入城审查却一点也不严,仿佛真如当地官员呈报往京城的奏折一样,这里的民生已经因为谢停的到来而变得乌烟瘴气, 连带着兵士们也上行下效, 开始玩忽职守。
  乔梵表情有些复杂,坐在一个茶摊前,给坐在对面的人推过去一碗热茶, 低声道:“咱们主动给唐筝鸣寄出的信石沉大海,这里不应该看不出什么异常才对啊。”
  钟昭此时没穿官袍, 甚至也没穿自己一贯以来的素色常服,而是换了套颜色鲜亮的绫罗绸缎,腰间更挂着价格不菲的金玉配饰。
  听到对方这话, 他抬手将那杯茶端起来, 语气意味不明地道:“真的没有什么异常吗?”
  他今年不过二十三, 因为面容沉静步伐利落, 即使穿成这样也不显得轻狂,反而像是什么世家贵族出身的公子, 专门到此游玩的。
  乔梵没怎么听明白,将声音放得更低:“公子的意思是?”
  钟昭没解释,侧头示意了一下自己身后的位置, 乔梵也端起茶,用余光细细打量,看了片刻,忽然发现那桌人虽身穿粗布麻衣,一副底层农民打扮,但个子却高得很是统一,坐相看似随意,实则是一个可以随时原地跳起的姿势。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个个手上都布满老茧,比起种地做粗活,更像是常年握刀所致。
  正当乔梵骇然到极点时,其中一人的目光蓦地投射了过来,乔梵一惊,手里的杯子顿时不稳。
  而就在这时,原本正挺背坐在他对面的钟昭身形一变,毫无征兆地抬起一条腿,随即光明正大架在了旁边无人的凳子上。
  因动作幅度太大,兼之桌椅间的间隔有限,他的膝盖自下而上重重地顶了一下桌子,桌面震动,连带着所有人的杯子都晃了晃。
  乔梵的手臂就放在上面,被这么冷不丁地一颠,手中没有抓牢,茶杯立时掉下去碎了一地。
  随着咔嚓一声响起,茶摊老板出来查看情况之余,钟昭也蹙起眉轻啧一声,扔了一兜子的铜板到老板怀里,同时扭头训斥道:“你也太不当心了,怎么搞的?”
  乔梵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刚刚那一桌、正面带煞气往自己方向看的人,装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给自己开脱道:“公子,还不是这桌子太矮,放不下您的腿,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
  乔梵不是油嘴滑舌的人,脸色一贯很正经,此时顺着他这顺口胡诌的话往下接,表情甚是扭曲。
  钟昭看得想笑,表面上却轻哼一声,做出一副桀骜的样子,将接了银钱笑容谄媚的老板打发走,一边晃着鞋尖一边趴在桌上:“都说汾州好,可是我怎么看着这里破破烂烂的,简直毫无可逛之处。”
  “咱们打皇城根下来,哪里能有更好的地方?”背后那桌人的视线太过锐利,打扮成随从模样的杜建鸿部下也紧张起来,领头的人笑着开口道,“公子,要我说您就是太挑剔了,小的就觉得这里的景致分明哪儿哪儿都不错啊。”
  “这哪有什么景致可言?”钟昭上辈子学过一阵子乔装的本事,虽然许久不练,但当下演起不同性格的人也还算得心应手,撇了撇嘴反驳道,“穷乡僻壤……”
  与此同时,当他正一刻不停地抱怨时,背后那队人慢悠悠地收回了目光,其中一位身形魁梧的男人张了口,声音低沉地道:“京城来的少爷,没什么可疑的。”
  被他们围着的是个中年人,显然对此不感冒:“管他是哪家公子哥,碍不着上面的事就行。”
  顿了顿,他又语气凝重道:“此次有位姓钟的大人往汾州方向来,算时间也该到了,主子却叫咱们不必严守城门,究竟何意?”
  另个正在牛饮的人听此一言放下茶壶,满不在意地抹抹嘴,接着大大咧咧地嚷嚷道:“管他呢,一个朝廷官员,说破了天也就再带一队护卫,主子连这大人的画像都没往下传,能出什么事情?”
  ……
  他们未在这里逗留太久,很快就付了钱离开,乔梵扫视一圈,确认附近没有其他形迹可疑的人,这才看向钟昭:“公子,这……”
  “虽然查盐税才是我们跟端王此行出行的重点,但是巡视山西布政司到底也写在圣旨上,我们这些人是奉了圣命来到此处的,按理说,宁王就算是装,也得装出一副自己有在努力整饬城防军的样子,可他偏偏没有这么做。”
  钟昭把腿从椅子上收回来,面上没有一丝玩笑之态:“刚刚那群人你也看见了,个个身强体健虎背熊腰,哪里像寻常百姓。”
  “大人说得不错,不像百姓,像武卒。”方才配合钟昭的青年点点头,若有所思,“汾州这十余年没被战火波及过,城防军也不见得剩下多少血性,而且听他们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完全没……”
  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钟昭,钟昭大概明白他要说什么,无所谓道:“想说什么就说,何必吞吞吐吐?”
  “是,卑职的意思是,他们言语间似乎并没把您放在眼里,只是在担忧所谓主子的命令。”那人话罢沉吟了片刻,又有些严肃地道,“这滚刀肉一般的架势,非得见过血的兵鲁子才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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