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盐税乃是国之重务,陛下虽下了让您去山西巡查的旨意,也必须在盐税一事告一段落后,不可能您刚动身出京,就直奔汾州而去。”钟昭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后出声提醒道,“如今陛下病重,晋王殿下监国,若您选择如此做,难保不会被借题发挥。”
谢时泽摇摇头:“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锦衣卫究竟是怎样向上汇报这事的,先生与我都不得而知,总之朝廷目前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但我这位宁王叔是什么脾性,钟大人也见识过,如果不亲自过去看一看,我如何能安心?”
如果没确凿的谢停正在筹谋什么事的证据,便直接由谢时泽向谢衍坦白,他不见得会相信这一切,派人去汾州打探情况,但是一定会先追究端王府的罪名,让谢时泽喝一壶,当年问都没多问一句,就帮了他们的孟寒云也会被牵连。
而钟昭同样在里面塞了一个人的事情,谢时泽和已故的谢淮心知肚明,只是以前从来没有说破过,但事到如今也顾不上了。
说着,他上身前倾凑近钟昭,言辞恳切道:“明日起,我会以奔波劳碌,身体不适,不能吹风为由将脸蒙住,您与我互换衣装和车驾,我向您保证,只要唐筝鸣还活着,一定会把他救出来。”
钟昭听罢双眼微眯:“殿下的意思是,让我假扮成您的模样,带着杜将军和另一位大人去巡盐,而您扮作我,独自去汾州?”
谢时泽听出他并不赞同,脸上的热切褪去一些,否认道:“自然不会,此次随行的将领虽是晋王叔的亲信,但家母已替我收买了一队人马,我带着他们走就是了。”
用钟昭的身份,是因为他已经私下向谢衍投诚,行事不按常理出牌些也不会被揪着不放,而且看他们两个这么快就分开,谢衍大约也乐见其成,自然不会找茬。
至于一定要亲自去汾州,恐怕是谢时泽也怕谢停把两人扣下,个中原因没有那么简单,担心对方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会牵连到自己,所以想先去一探究竟。
钟昭定定地看了谢时泽许久,确认对方不是故意用这话试探自己,逼他主动请缨去汾州,而是真的这样想,叹了一口气道,“殿下,你把宁王想得太简单了。”
谢停连尚在战场的江望渡都敢刺杀,可以说对皇权君威、百姓的命已经完全没有敬畏,谢时泽不过是他兄长留下来的儿子,如果两人真有了龃龉,汾州是谢停的地盘,谢时泽无论如何都讨不了好。
“先生此言何意?”谢时泽皱起眉,“宁王叔被贬去汾州多年,做出来的荒唐事数不胜数,汾州官员百姓怨声载道,纵然我杀了他都是为民除害,更何况还有一队士兵跟着我,能出什么事?”
“殿下可知,早年宁王府那些死士,都是宁王亲自培养起来的,除了训练不归他管以外,衣食住行这些皆是他亲自安排,最鼎盛时,宁王府内私兵人近百,无一不忠心耿耿。”钟昭慢慢道,“论邀买人心,宁王比您可强太多了。”
前世钟昭追杀江望渡,是为了自己惨死的家人,但其余那些人跟他可没私仇,之所以如疯狗般反扑,就是想替谢停讨公道。
谢时泽脸色哗变,挥手示意苏流右退出去,默了许久才道:“这么隐秘的事,连家父都没跟我说过,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下官为什么知道这件事,现在并不重要。”钟昭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想法,表情凝重地提醒,“重要的是您这个法子行不通,还不如真的由我前去汾州。”
“我去和你去又有何差别?”谢时泽笑笑,索性不遮掩了,“当年家父没有站在宁王叔那边,先生也没有,在他眼里,我们都是舍弃过他的人,我好歹有亲王的尊位,叫他一声叔叔,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对我动手,可您呢?”
说着,谢时泽顿了顿道:“您说他邀买人心的手段高强,那我就按最坏的情况预想,汾州已经完全在宁王叔的掌控下,面对这种情况,您过去后又能做什么?”
钟昭垂下眼,有些无奈道:“殿下即使自己过去,也要打着我的名号,何必逼我说得那么明白?我与晋王有私交,既然总要有人去会一会宁王,自然是我去更好。”
如果是他,根本提都不用提谢时泽,必要时刻直接给谢衍寄书信,对方自会掂量这事的轻重。
往锦衣卫里安插眼线这种事,对如今的谢时泽来说是把柄,是一道不轻的罪名,对他来说却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毕竟连徐文钥都是谢衍的臣属,大家俨然已经成为了自己人,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先生终于说出来了。”听此一言,谢时泽没有再开口反驳,而是将嘴唇绷成一条直线,“这么多年以来,除了阿兰这件事,我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先生吗?”
“我知我天资有限,没有父王那般聪慧,也没有晋王叔的家世,有个做皇后的母亲,连炙手可热的武靖侯都能拢到麾下,但是自认也称得上勤勉二字,对先生并无半点不敬,您说什么我就听什么,甚至就连到这种境地了,我都没想过把端王府给阿兰挑的木匠师父调回来,反而再也没联系他。”
说到底,谢时泽才十七,钟昭毫不犹豫的改投和父亲的死堆积在一起,他忍了很久,不想在钟昭面前失态,但情绪还是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车厢爆发了。
他强忍眼泪,低声道:“我喜欢阿兰,我想娶她,她同样也对我有情,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甚至就算不提这个,退一万步讲,先生不想我娶阿兰,告诉我就是了,我还能不听您的话吗,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走到今天这一步?”
外面忽有一阵风吹过来,拂起马车侧面的小帘子,一束光斜着落在钟昭脸上,他望着面前似乎委屈至极的谢时泽,过了半晌道:“永元三十三年,宁王尚没跟您和您父亲产生分歧,第一次代淑妃娘娘向下官传达,想将兆蓝公主许配给我,我以许过娃娃亲的表妹失踪为由,拒绝了娘娘的盛情。”
“永元三十四年,宁王获罪,被圈禁于宁王府,殿下的父亲主动告知下官,兆蓝公主即将及笄,第二次表示想为公主和我牵线搭桥,将公主许配给我,我以即将去西南治水,可以借机查问表妹下落为由,拒绝了您父亲的盛情。”
“永元三十五年,公主出嫁。”
“永元三十八年,您越过下官这个喝过您拜师茶的师父,在宫宴结束后不顾我妹妹一介女眷的名誉,夜半约她在小巷私会。”
说到最后一句时,钟昭脸上缓缓显出几分嘲讽的表情,谢时泽下意识道:“那不是私会……”
这一次钟昭并没有开口打断,可他望着钟昭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琥珀色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先失了声,慢慢闭了嘴。
钟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您说您听下官的话,可我一开始就不想与端王府结亲,您心里清楚得很,您是怎么做的?”
谢时泽在明知父亲和叔叔前两次开口,均未得到想要的结果的情况之下,不仅没想着放弃,甚至没考虑过事先跟钟昭知会一声,而是选择私下联系钟兰。
年仅十四岁的小姑娘,再是随师父经营铺子,接触的人多,也终究有限,身份贵重、又年轻俊秀的皇孙放下身段,柔声细语、山盟海誓地哄几句,哪有不昏头的道理。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谢时泽此举已触碰到了钟昭的逆鳞。
并且,这不只是诱骗钟兰那么简单,而是他渐渐显露出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苗头,若让这样的人当皇帝,永远跟他一条心还好,但凡有异议,不可能有好下场。
谢时泽的泪水终于落下:“可我是真的喜欢她,我没有骗您。”
“喜欢……好,那下官就假定您是真的喜欢阿兰。”钟昭一点都没看出来,直接道,“我想问一句,陛下有意让您娶黎小姐和曾柔公主的时候,您可有想过反抗?”
“当时家父病重,黎小姐是家母让我娶的,曾柔公主更是圣意。”谢时泽像是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抓住的点,脊背挺得笔直,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母命难违,圣命更是如此,我怎能相抗?”
“那下官问个更直接的。”钟昭心头涌出一股不耐烦,直直地盯着他道,“如果您的父亲、前端王殿下没有去世,您不需要守孝,真的娶了黎小姐和曾柔,在钟兰及笄以后,您会有纳她为妾的心吗?”
谢时泽一惊,这回是真的被对方提出的问题吓到了,匆匆忙忙地开口回答:“当然不会!我怎么会让她给我当妾,我……”
钟昭没有感情地笑了笑,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你是世子时可能不会,以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