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钟昭点了点头,嘲讽一笑:“跟从小就能让女儿和王府世子一起长大的人比,我挣下的家底不算什么。除非谢时泽有能耐让他娘打消这个念头,最好将和亲的事也一并推出去,我自会高看他一眼。”
  “话虽如此,但你这样……”不管运作到最后,端王妃能不能通过联姻,将世子的颓势扭转过来,他遭人非议,威望受损都是肯定的。江望渡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试探地道:“若你想改投晋王门下,我随时可以帮你引荐。”
  “谢时泽品行不端,谢衍难道是什么好人?孔家金矿案,他们跟你我不一样,明明很早就知晓,可硬是拖到孔家与谢英捆绑得那般深,几乎到了难分彼此的程度,才肯借着金钗一事将此案挑明,只为了给他更大的打击。”
  “陛下溺爱谢英,却不一定连他的岳家一并维护,大不了再做主给他娶一个。切切实实的证据摆出来,如果由牧泽楷牵头弹劾,死在矿难里的那些人,不会隔了那么久才沉冤昭雪,宋欢何至于为了给父亲报仇,走到现在这一步。”
  钟昭心里生出一股浓浓的厌恶,那是一个对朝廷有期待的臣子,无法匡扶自己真正认可的明主,只能在两个烂果里挑一个的厌恶,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谢衍跟她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明知她是我表妹,还一边说见面不跪,一边在我面前故弄玄虚。”
  上辈子钟昭投身于宁王府,身份只是死士,没有机会见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更做不到跟这么多皇室中人有如此深的接触。
  而今五六年官场沉浮,虽身居高位,人人艳羡他的机遇,但夜半细细想来,当真失望透顶。
  江望渡前世便有过这番感触,那么决然地用玉石俱焚的方法,试图拉着谢停和谢英一道去死,固然是为了钟家冤案,也是为了终止这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闹剧。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朝钟昭张开双臂:“要抱一下吗?”
  遇到的事再多,一件一件地解决就行了,发牢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钟昭深知这个道理,一贯很少流露出颓然之色,今日却是真的觉得累到极致,不止是连日以来休息得太少,身体感到有些吃不消,更多的是心累得无法言说。
  他抿唇跪在原地一动不动,江望渡等了会儿,秉承着山不就我我就山的原则,主动直起身把人搂进怀里,一下下顺着他的后背。
  良久,察觉到钟昭的心跳逐渐平稳,江望渡声音坚定地道:“和亲的事交给我来办,我肯定能让这个公主嫁去端王府。”
  前世曾柔也来了大梁和亲,但嫁的是衡王谢谆,谢谆常年在边关驻守,打心底里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她的态度跟江明对蓝蕴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差一些。
  而依谢时泽的性子,不喜欢的人迎进门,顶多就是生疏冷漠,对曾柔来说估计还是好事。
  钟昭敛眸嗯了一声,过了会儿忽然道:“就算我不提这茬,你跟晋王本来也是想着疏通关系,跟陛下进言,促成这桩婚事吧。”
  “这都被你猜到了?”江望渡闻言唇角轻勾,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了这一切,“实不相瞒,端王手下那么多人,我最不愿意的就是跟你对上,而今你主动说了这件事,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会在晋王那里替你记上一功的。”
  “此人知小节而无大义,有什么意义?”钟昭听此一言,顿时讥讽一笑,埋首在江望渡颈间,半开玩笑地道,“如果现在孑然一身,我倒是宁可像你前世一样,用最简单的方法把这些人拉下马,拥立现在还是个孩子的谢时遇。”
  江望渡到底喝了太多酒,尽管精神还算清醒,但身体远比平时燥热许多,钟昭温热的呼吸喷洒下来,就像一个又一个轻柔的吻。
  闻言,他侧头躲了躲,耳根红成一片,定了定神才道:“不用孑然一身,也不用冒那么大风险,我们也有机会做到这一切。”
  钟昭懒懒道:“此言何意?”
  “晋王去岁娶了正妃,再过几日孩子便要满月。”江望渡语气前所未有地认真,“我向你保证,谢时遇跟朝上现在这些皇子皇孙,甚至包括陛下其他兄弟家的儿子,真的完全不一样。而我在参加宫宴前,跟晋王和皇后提了个条件。”
  “是什么?”
  江望渡回答:“趁着陛下身体还可以,收废太子的遗腹子谢时遇为义子,登记在自己名下。”
  顿了顿,他看向陡然间直直从蒲团上坐起来的钟昭,又笑吟吟地补充了一句:“现在,钟大人要不要斟酌一下,和我合作呢?”
  尽管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改变,但在很多时候,江望渡的想法依然十分惊世骇俗,钟昭没直接回答:“武靖侯在战场之上才思敏捷,总是能另辟蹊径,在死路中找到一线生机,原来旁的时候也一样,真是令人佩服。”
  江望渡不置可否,掌心向上朝对方伸去,歪了歪头道:“过誉,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已,所以钟大人愿意赏我这个脸吗?”
  钟昭不语,过了很久很久,平生第一次在党争这件事上,在江望渡面前松了口,并且轻轻握住对方的指尖:“我考虑考虑。”
  第147章 是非 恩怨是非早已算不清,何妨享受当……
  当夜, 江望渡留了钟昭的卧房,并且先他一步去洗完了澡。
  钟昭披着湿发回去的时候,水苏正端着个空托盘, 从屋里退出来, 脸上莫名带着笑意。
  钟昭一条腿跨入门坎, 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这么高兴?”
  “您去祠堂后,小姐在老爷夫人那里哭了很久,随后就回到自己房里,让人紧闭门窗,说是这几天都不出去了。”水苏显然很清楚, 三位主子把他们这些人打发出去时, 肯定是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钟昭的脸色道,“小的料想您这会儿心情一定不好, 江大人在这里的话……”
  “不对,现在应该叫武靖侯。”话说到一半, 他又自己改换了一下称呼,见钟昭没有叫停的意思,这才继续说道, “侯爷在这里的话, 您大概也能开心一点。”
  闻言, 钟昭神情一怔, 最后却没有说什么,随手把擦发的巾帕放到托盘上, 进屋关上了门。
  此时此刻,江望渡已经出现在了榻上,却没有躺下去, 而是沉默着低头看着什么东西。
  钟昭过去一看,他手里安安静静地放着一枚被改针多次的剑穗。
  “怎么把这个翻出来了?”钟昭见到这玩意,眉心下意识地跳了一下,但还是自然地将东西从对方手里取出,放到一旁的桌上,并把上面水苏拿进来的栗子饼端来,“席间光顾着跟人拼酒,现在已经饿了吧,吃一点垫一垫。”
  “就放在枕下,挪动的时候就露出来了。”自两人闹翻以后,这还是江望渡第一次在钟家留宿,他没有一丝反抗地任由钟昭将剑穗拎走,抬起脸正想再问几句,嘴里就被塞了一块香气四溢的糕点。
  虽然已经许久没有尝过,但刚入嘴江望渡就意识到,这东西是姚冉亲手做的,遂也没有多说,手指捏住栗子饼的边缘缓慢进食。
  现在天色已晚,屋内只点了几根蜡烛,钟昭睨他片刻,也捏了一块坐下,低头咬了两口。
  从落座的衣服摩擦声止息后,屋子里便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默,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相当长一段时间传入彼此耳中的,只有双方发出来的轻微咀嚼声。
  直到一小盘栗子糕消失殆尽,江望渡直起腰,把落到身上的头发捋到后面,朝钟昭看了过去。
  钟昭把空盘拿远,回过头刚好对上对方的视线,两个人相视半晌,忽然各自侧过头笑了几声。
  “没看出来啊,原来你把它放得离自己这么近?”
  先前钟兰说出那番话时,江望渡饶是身在房梁之上,没有直面这份质问,都像是被人当头棒喝,明明是什么都不做就能流一身汗的六七月份,却只觉从头凉到脚,在走进祠堂前,就做好了遗忘方才巷子里调情的行径,只跟钟昭谈公事,聊这件事该怎么办的准备。
  但江望渡没料到,钟昭比他想象中要坚韧,事已至此再听到这话,不但没有被过往的阴影操控,还可以在料理好自己心情的同时,向他解释钟兰只是一时情急。
  对于钟昭来说,想做到这一步何其艰难。
  江望渡笑嘻嘻地调侃了一句,眼看着钟昭耳廓变红,明明该趁热打铁再说几句类似的,话到嘴边了,却莫名感到一阵鼻酸。
  良久,他缓缓拉过钟昭的手,低声道:“阿昭,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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