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为了避嫌,钟昭当年并没有询问江望渡,在对方去救李春来家人的时候,杀掉和抓捕的死士都是谁,而谢停被放出来后,他还是第一次过来这里,也不清楚对方留在身边的究竟是哪一支队伍。
宁王府中每十人即一支小队,前世各方面能力最强,被委以重任次数最多的队伍由钟昭带领,排第三的是赵南寻,中间夹着那只小队的领头人叫楚三娘。
此人是个面善的妇人,做得一手好菜好饭,同时也是用毒和暗器的一把好手,非常不好对付。
如果她三年前便死在那个滂沱的雨天也罢了,钟昭一点也不觉得其他人会是江望渡的对手。
但五城兵马司不能在无诏情况下派大批量人出城,容易被认为别有二心,若江望渡面对的人是她,那么恐怕不会太好办。
天平如今就生在钟昭心里,一头是对前世仇人的恨意,一头是对今生爱人的担忧,他原本很刻意地不想去思考谁胜谁负,结果来宁王府没见到楚三娘,他便开始忍不住忧虑江望渡的安全。
“大人早说啊。”除杀人以外,楚三娘最喜欢的事就是研究菜品,没活儿的时候都会待在厨房里,普通下人不知道她的身份。那小厮拿了银票,眉开眼笑地回答,“今天中午三娘就走了,说是要回家省亲,没个三五天回不来。”
听了这话,钟昭心里一沉。
和上辈子的他一样,楚三娘的家人早已经在九泉之下,没什么能去见的亲眷,但凡搬出这个理由,就说明她对将要做的事没把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而如果她早就死了,别人提起她时自然也不会是这个回答。
小厮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兀自因为白白拿了几十两银票亢奋着,嘴上仍在叭叭讲个不停:“不过咱们王爷看重您,餐食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等三娘回来了,让她包好馄饨送到您府上就是。”
“也好。”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中堂外,钟昭点点头,小厮替他将门推开,然后冲着里面的谢停摇摇一拜,紧接着便转身离开。
谢停不爱说什么虚伪的话,更不爱做什么虚伪的事,乔梵转达时讲的便饭半点不假,钟昭走到里面后抬眼望去,发现里面的布局并非寻常王爷摆宴时的规格,而是简单地支了一张大桌子,上面摆着十几道菜,桌上只有两个人。
钟昭看了一眼就坐在谢停旁边,听到门口的声响,连头都没抬一下的唐策,轻吸一口气,走过去行礼,“见过殿下。”
半晌后,听趴在桌上的谢停道了一声平身,钟昭直起腰,又朝着唐策微微点了点头,半是真的出于尊敬半是想要试探谢停的态度,也打了个招呼,“唐师爷。”
此言一出,谢停轻嗤一声,用手肘支起了自己的脑袋,唐策听到这动静则如蒙大赦,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表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实则因为得以远离谢停松了一口气:“钟大人真是太客气了,小人不敢。”
钟昭已是工部侍郎,论理当然受得起这一拜,但两人的年龄和过往的渊源在这里摆着,他还是眼疾手快地扶住对方的胳膊:“师爷对我恩重如山,又是我表兄的岳丈,两家本是亲戚,不必如此。”
“差不多得了。”钟昭这话无疑是在拉近自己跟唐策的关系,让谢停准备对他做什么前必须三思,谢停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摆了摆手无辜道,“不就是同时请你们俩吃顿饭么,至于在我面前这么演?本王没别的意思,真想干什么的话早就干了,灼与,你过来坐。”
说着,他还大力地拍了拍紧挨着自己的座位,眼神期待地看了过去。钟昭一时闹不清楚他要怎样,但还是颔首走过去落了座。
有他在中间挡着,唐策顺理成章地坐在了钟昭的另一侧,不用一抬眼就看见谢停,整个人都安心了不少,总算能抬起头了。
钟昭把这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自己过来前,唐策应该没少跟着担惊受怕,所以当下也不准备再废话,直接看向谢停问道:“王爷找下官所为何事?”
“是一件大事,但跟朝堂什么的都无关。”谢停看起来没什么胃口,盯着身边的两人吃了几口后,从旁边的空椅上拿起一本书,递给钟昭,“你听过无忧草吗?”
“……”钟昭闻言放下筷子,无奈道,“殿下,世上没这东西。”
他原本还以为谢停先是把唐策请进府,又叫自己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结果紧要倒是很紧要,目标从一开始就错了。
无忧草这东西钟昭听过,据传生长在悬崖峭壁上,比摘星草还要罕见,且形状酷似杂草,极易混淆,对治疗心疾有奇效。
在见到谢英的诸多罪证后,皇帝的身体就已经一日不如一日,而等到谢英确认被判处流放,谢淮的身体也开始每况愈下。
圣旨下达至今不过七八天,端王府上已经换了十几位太医诊脉,谢淮今早大发雷霆,将所有人都撵了出去,俨然不打算治了。
“同是只存在古书上的东西,怎么摘星草就能找到,轮到无忧草就不行?”谢停脸色冷了下来,语气锐利地道,“我兄长对你怎么样,大人心知肚明;莫不是现在大人飞黄腾达了,就不想好好为我们兄弟做事,开始找理由了?”
“摘星草能找到,是因为书上已经记载它产自西北,而且家父几经辗转,得到了半张药方。”钟昭低声解释了一句,顿了顿又道,“下官知道您最近接连请医家出山,还派人去城外采药,可能已经有了些眉目;但就算找到无忧草,没有信得过的方子也是无用的。”
这二十多年来,谢停左一个右一个纳的妾妃是母亲和谢淮挑的,一时冲动被圈府中是为了谢淮,闷头翻了三年医书还是为了谢淮。
钟昭完全能理解谢停的心情,他当年刚知道西北可能有治疗自己母亲病症的草药时,也是这么喜上心头,根本听不进劝。
但谢淮的情况跟姚冉不同,这两种草药也没办法放在一块比,前世谢停就在书上翻到了无忧草这种东西,虽然没把此事交代给他,但不止一次地催赵南寻跟楚三娘去找,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钟昭自知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根本没用,也不怎么想看到他一次又次失望,如实说道:“下官家中是开医馆的,见过各种病症,形形色色的患者,心里明白,有些病可以治愈,有些病却不能;宁王殿下何其聪慧,何必……”
“住口,你给本王住口!”谢停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手里握着的那卷书往对面砸去,“本王的兄长总有一天可以好起来,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说这样的话?没有方子又如何,只要能采到这味药,我自然有办法让太医写出来,轮得到你在这里大放厥词吗?”
谢淮早死是早就注定的结局,对方就算再不愿意接受,这件事情也会发生,怎么都无法改变。
钟昭无言以对,把飞向自己胸口的、被翻到卷起边的医书按下来,跟唐策一道起身跪下:“下官失言,并无冒犯之意,殿下恕罪。”
在他进来之前,谢停先遣散了屋内的侍从,整个中堂内只有他们三个人,此时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谢停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钟昭垂头等了一会儿,能感受到对方呼吸重新变得平稳,紧接着,谢停忽然疾步朝他走来。
在这种怒极的情况下,谢停会做出什么事来还真不好说,钟昭微微抬起头,正要开口讲一句什么,却只见对方身影一晃,咚一声膝盖着地,半跪在了他的面前。
见此一幕,唐策情不自禁地往旁边挪了挪,埋首在臂弯之中,假装自己没看到这一切。
钟昭看着谢停猛地抓住自己胳膊的动作,轻叹口气:“殿下?”
“本王刚才心急了,灼与,你不要怪我。”谢停的语调还是没恢复正常,钟昭能感觉到他在竭力稳住自己的声线不抖,“但摘星草你采到手了,母亲的命你救下来了,你跟我和我哥说的所有为谢英做事的大臣,都一个接一个地自掘坟墓,万一,万一这一次……”
说着,他把那本书翻出来,指着其中某一页的一行字:“别人都找不到,但是你不一样,万一这一次你也能创造奇迹呢?本王记得你明日休沐,替我走一趟吧,这书上说的它的产地离京城不远。”
钟昭久久不语,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谢停脸上狂热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