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这倒不是。”他年岁见长,这次确实很难敷衍过去,钟昭摇头,话到嘴边的时候,又想到今天江望渡回去时沾的一身和一头土,也不是很想继续瞎编,索性如实道,“我没养外室,更没孩子。”
姚冉听罢长舒一口气,带着几分嗔怪地道:“既然都不是,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别卖关子了。”
在老两口眼里,自己儿子即使在官场沉浮,沾染了一身毛病,大概率也是男女方面的问题,不可能干出什么更惊世骇俗的事。
钟昭看着父亲和母亲的脸,不由得感到十分无奈,想着这一回,你们真是放心早了。
“因为让我感兴趣的是男人,我这辈子也只会跟男人在一起,断断做不出娶一位姑娘过门的事。”他将手放到膝盖上,不带一点玩笑之态地继续道,“爹,娘,你们能接受也好,不能接受也罢,非但现在我不会成亲,以后也不会。”
第102章 风起 钟昭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向前看。……
夜凉如水, 有风从没有关上的窗子处吹进来,把除钟昭以外的两个人都吹了一个激灵。
他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钟北涯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高声问道:“钟昭, 你说什么?”
“您已经听到了,何苦还要问一遍。”钟昭同样缓缓起身,迎着父母震惊的面容准备撩袍跪下,语调没有一丝动摇,“就算再来多少次,儿子还是这句话, 我做不到明明喜欢男人,却把一个姑娘娶进门耽误她一生;日后如果有人要问我为何不成婚,我会实话实说。”
“昭儿。”就在他膝盖马上要落下去的时候, 姚冉忽然冲过去,伸手扶住他的手臂, 脸上的笑容跟哭差不多, “是江大人, 对吗?”
这一次轮到钟昭怔住了。
片刻后,他看看一屁股坐回原位、不停地抓着自己头发的钟北涯,又看看已经开始垂泪的姚冉,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娘?”
“如果是女孩,我们确实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但若是男人, 除了江大人我们也想不到别人。”姚冉只哭了两声就止住抽噎,努力抿着唇拍了拍他的手,试图让自己重新露出一个笑容来,“从一开始你就格外注意江大人, 我跟你爹虽然从没往这边想过,但……”
但当钟昭说自己对男人感兴趣的时候,他们脑子里那根筋来回转,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江望渡。
而且往深里琢磨琢磨,似乎这一切也并不是完全无迹可寻。
“原先你拒绝端王殿下亲妹,我们还当你再也娶不到对你更有帮助的妻子,为你愁了好一阵。”钟北涯的神情同样精彩,喃喃道,“这可倒好,直接搞了个将军。”
钟昭决定对父母坦白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要被责骂,甚至是挨两巴掌的准备,结果眼前这一幕完完全全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过了大约一刻钟,姚冉的面容已经恢复平静,甚至开始问:“什么时候正式把人带回来?”
“什么?”钟昭很慢地眨了几下眼,是真的没反应过来。
“你这臭小子别是单相思。”钟北涯原本还很郁闷,看到他如今这副模样,反而心情晴朗了一点,没好气地说道,“如果不是江大人把张太医带过来,你娘能不能活生生站在这里都难讲,你喜欢的人是他,我们能怎么说?”
姚冉也点头,思考片刻之后又叹气道:“江大人别的什么都好,就是每次看到我跟你爹,都像是老鼠见了猫……当然我没有说他不好的意思,就是他也太见外了。”
说着,她俨然将自己当成了江望渡半个娘,“你们既是这种关系,叫他往后常来,我们和阿兰都喜欢他,不用觉得不自在。”
钟昭万万没想到二老得知以后会是这个态度,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一时自己反成了插不上话的那个,颇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当然,能听到这样一个回答,他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三人又坐在灯下谈了许久,从父母那里告退后,钟昭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喜悦,一种说不出来的力量蔓延至全身,充盈了他整颗心,让他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原来承认喜欢江望渡并不难。
原来被家人祝福是这种感觉。
原来重生是件这么好的事,除了复仇,他还能体会这样的人生。
良久,钟昭轻咳一声,准备回自己的卧房去休息。
这时水苏匆匆走过来,行完礼后道:“秦大人的小厮来了。”
这段时间谢英被架在火上烤,他和秦谅时常有信件证据的往来,在比较一般的情况下,他这边被派去送东西的人都是乔梵。
听到这句话,乔梵当仁不让地上前一步,回身对钟昭点了一下头,就准备去问怎么回事。
但是这一次,钟昭却叫了停。
“今天已经很晚了。”秦谅回京,赵南寻自然也跟着,不过眼下谢停已经被放了出来,他完全不敢在人前露脸,每天都把自己弄得黑黢黢的,窝在秦谅家的厨房里。钟昭看向水苏:“烦水管家亲自走一趟,天亮之前回来,没问题吧?”
“公子……”水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过了好久才连连点头,压着兴奋道,“多谢公子,小的一定不负所托,把您和秦大人交代的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专心致志在钟家管事这几年,水苏变得更加沉稳,言行举止都慢慢趋近前世钟昭见过的那个少年,他于是也笑了一下:“去吧。”
——
六月,三司将太子一案的最终调查结果上交皇帝,整理出的罪状有老厚的一叠,皇帝看完,当场旧疾发作,连着辍了三天朝,从病榻上起身后总算下了旨,废太子谢英为庶人,携家眷流放黔州。
鉴于前太子妃孔玉璇已经下堂,后院缺少主事之人,东宫里的姬妾二十五人乱作一团,有人拼命托关系想离开这片沼泽,有人绝望至极悬梁自尽,最后自愿陪他去流放地的竟只有宋欢一人。
入夏后,天气越来越热,谢英离京那日很凑巧,正好碰上宋欢捂着小腹面白如纸,随行的差役问了好几遍,她才说自己来了月事,立刻被大声叱骂说真晦气。
江望渡实在看不过,出了皇城之后,以兵马司总提督的身份做主,私自给他们弄了一辆马车。
他而今已被封怀远将军,独掌西北兵权,伤养得七七八八后,就在外面买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一共只在镇国公府待了半月。
而钟昭近来以拉拢为名,天天在谢淮眼皮子底下登他的门,白天还会找些有的没的理由,晚上直接留宿,包括此刻也在近侧。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谢英扶宋欢上了马车后,脸上滴下来的汗,以及对方看向江望渡那怨恨而窘迫的一眼,有些麻木地想——
不过如此。
曾经十七岁稚嫩青涩的钟昭,翻阅着字迹模糊的书籍,畅想着不可冒犯的天家威严,各司其职的文臣武将,带着对未来所有憧憬,以为自己定能闯出一片天。
如今深入其中才知,君臣皇子都是人,看似高高在上,凌驾百姓之上,每天讨论的都是家国大事,其实从云端跌落只需一瞬间。
“轻舟。”谢停一早就已经派出府内剩余的死士,准备沿途对谢英进行截杀,钟昭也认真地想过要不要掺一脚,亲手送对方归西,全了自己当日把这人漏下的遗憾,但是转头看着江望渡的侧脸,他还是觉得算了,“回去吗?”
随着谢英被废黜,前世的噩梦再也不可能成真,钟昭可以彻底放下心。今生他有慈祥的父母,可爱的小妹,还有……江望渡。
他觉得自己或许该向前看。
江望渡道:“等一等。”
临近傍晚,工部早已散衙,钟昭也没问为原因,点点头重新将视线转到谢英身上,看着他帮宋欢把帘子放下后,往前走了几步。
流放的犯人皆要戴手镣脚铐,他养尊处优太多年,手腕被磨出了鲜血,看起来狼狈异常。
江望渡看着这一幕,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殿下保重。”
“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你只想跟我说这些?”谢英仰头笑了一声,声音带上几分颤抖,“当年江明舍不得他的宝贝长子入宫,把还是个小屁孩儿的你丢给了我,那时候你才多大啊?三岁,离了人就要哭的年纪,做的哪门子伴读,第一年的课都是在我怀里上的。”
“那时候我想,这么个小玩意,虽然没用了点,但他以后会听我号令,成为我的助力,所以虽嫌你麻烦,我还是把你带大了。”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语调才升上来,像质问又像控告,甚至有些尖利,“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