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这东西他上辈子常喝,最寻常的酒友就是徐文钥,此时明明彼此都身穿官袍,全无半点前世的影子,钟昭还是轻轻眯了眯眼。
  他感受了一番口里和胃里顷刻间热起来的感觉,过了会儿才慢悠悠地道:“徐大人喜欢就好。”
  “钟大人竟有如此海量?”徐文钥鹰隼般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他,见状挑了挑眉,边喝边感叹道,“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了给陛下办差没少到处跑,各地名酒喝过好几遍,还是唯独爱这一口。”
  闲谈几句中,两个人的酒都见了底,徐文钥主动抱着坛子说该轮到自己添酒了,钟昭也没拦着他,只不言不语地看着这一切。
  在酒水流入碗里的间隙中,徐文钥出声问:“但我从未与大人说过此事,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我哪知道这个,不过是自己喜欢这酒便拿过来了,没想到正对大人的胃口。”钟昭伸出一只手扶着碗身,忽然笑笑,“其实大人不必如此见外,您可以叫我小昭。”
  徐文钥大他十八岁,算起来这年纪当他爹都绰绰有余,前世徐文钥就是这么称呼钟昭的。
  不过这也只是前期。
  后面他也到了及冠之年,徐文钥管他叫灼与的时候比较多。
  “小……”徐文钥张了张嘴,却只念出了一个字,没等说完就摇摇头,打趣道,“眼下你即将远赴西南赈灾,朝野上下谁不知钟大人前途无量,我只是小小指挥使,可不敢在大人跟前造次。”
  锦衣卫总指挥使是正三品官,就算不提职衔,徐文钥只听皇帝一人命令,不必顾及任何人的脸色,实权比他这等文官大得多。
  “徐大人还是别开玩笑了。”
  钟昭低笑一声,语气很轻,“在太子和端王斗得如火如荼时,您敢选晋王殿下,光这份胆魄就令下官惊叹,谈何害怕呢?”
  “……”徐文钥知道他挑这时候过来肯定不是单纯与自己喝酒,但也没想到对方三言两语就提到了这件事,放下酒碗笑了笑,“我还当你来是干什么的,原来是想与我谈论晋王殿下,早说啊。”
  他原本跟没骨头一样毫无形象地歪在椅子上,提到谢衍倒是挺起腰背,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怎么,钟大人这是终于想开了?”
  谢衍前不久刚正式向他抛出橄榄枝,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不会非常多,徐文钥脸上却连一点意外都没有,可见与谢衍来往之密。
  听到这个回答前,钟昭多少还有点不相信,觉得徐文钥这种人不会对党争有兴趣,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您藏得真够深的。”钟昭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徐文钥的眼睛,就仿佛在看前世那个与自己相交十年愣是没提过这事的人,片刻后语焉不详道,“想不想开谈不上,只是我想请徐大人帮我个忙。”
  谢英早晚会被废,谢淮被谢停气得在府里吐血,说不定都活不到上辈子的岁数,谢停更是完完全全指望不上,在这种情况下,钟昭确实不介意给自己留条后路。
  只不过在谢淮丧命前,他不打算在人前露出这个倾向。
  徐文钥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有些讶异地道:“小昭,你给不了我们一个交代,还想我为你办事,世上可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大人放心,对你来说不难。”对方话里乍听上去是拒绝的意思,可对他的称呼还是发生了改变,钟昭便知道这是默认,往前凑了凑,低声问道,“徐大人过一阵子应该就会把李春来放出诏狱吧,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时候?”
  ——
  李春来已经先后在宁王府和诏狱滚过一遍,江望渡自己在后者熬过几天,知道进了那种地方即便不死也要褪层皮,再把人抓来上刑逼他改口,意义并不太大了。
  于是为了能更快地让他见识到谢停斩草除根的心有多坚决,江望渡准备让他亲眼看一看,宁王派了多少人去抓他的亲眷灭口。
  诏狱实际上有个后门,没多少人知道它的存在,但有必要的时候锦衣卫就会将犯人从这里丢出来,江望渡事先从皇帝那里得到消息,带五城兵马司的人守在附近。
  此时大雨倾盆,他刚来此处就感觉这里静得出奇,抬头望去虽然连一只鸟都看不见,但是不用想都知道肯定埋伏了不少人。
  片刻之后,诏狱的后门被很轻地打开,一个浑身沾满鲜血,几乎不成人形的男人被扔了出来。
  江望渡轻轻咬了咬后牙,右手已经握在剑柄上,做好了谢停的人一经露面,就将其拿下的准备。
  结果就在这时,一个黑衣青年突然从旁边不紧不慢地出现,一手撑伞,一手把李春来扶了起来。
  “公子,公子,你快看!”
  孙复嘶了一口气,小声在江望渡耳边道,“那不是……”
  “闭嘴。”虽然那人蒙着面,但江望渡依然有着可以一眼认出钟昭身形的能力,甚至对方这副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模样,反而比他平时的样子还叫江望渡记忆犹新。
  诏狱所处的位置虽远离百姓居住的地方,但到底不是郊外,闹得动静太大对他们没有好处,宁王府的死士本想悄悄把人带走,见到这幕互相看了看,一时都没出声。
  而匪不动,官抓不到现行,自然也没有动的理由。
  江望渡难得地生出几分烦躁,盯着钟昭的背影喃喃:“这人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他来干什么?”
  而对于这两方人马的反应,钟昭置若罔闻,只是大概扫了一圈李春来身上的伤势,随后便托住对方的手臂把人放到自己背上。
  “李老板,我很抱歉。”
  他也不知李春来能不能听见,但仍轻声道,“我救不了你的命,现在还得利用你最后一次。”
  第92章 倒置 他的剑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自赵南寻从水苏那里, 接下了保护李春来家人的任务之后,钟昭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是否活着。
  但打从来到诏狱的后门, 钟昭就明显到感觉空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紧迫感,而这种感觉在他背着李春来,向着京郊方向走的时候丝毫没减轻,反而愈演愈烈。
  雨一直下,伞面在将道路两旁的树吹得摇起来的风下摇摇欲坠,此时钟昭还没进入林中, 城门口的士兵仍能注意到这边的景象。
  他一边留心着四周的气息,一边慢慢地往前走,忽而感觉肩膀上的布料被轻轻地揪了一下。
  “你, 你是谁?”
  不同于上次江望渡进诏狱只断了条腿,李春来没有谢衍护着, 锦衣卫对他一点没手软, 钟昭后背都被对方身上流出的血浸湿了。
  而到了现在, 他终于醒了。
  “很重要吗?”等对方被转到东宫那些人手里,保不齐还会不会被拷问,钟昭不能将自己的名字说给他听,只是反问了一句。
  “当然重要。”钟昭打伞时一直在刻意往后倾斜,除了一开始被扔到地上的时候没办法,李春来几乎没淋到什么雨, 他大约能感觉到身前的青年对自己没恶意,气若游丝地道,“若你认识钟大人,替我转告他, 我……我对不起他。”
  在这两句交谈之中,钟昭已经一步迈入了树林里,他清楚地知道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宁王府的人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冲出来。
  而与此同时,五城兵马司也必会现身,双方立刻就会战在一起。
  他明白江望渡一定就在其中,等宁王府的人被扫除之后,便有了他跟江望渡交谈的机会。
  可听到李春来的话,钟昭的脚步生生停了下来。
  “为什么?”他放低声音,“钟昭救不了你,你不该怪他吗?”
  “孔家人处斩那天,钟大人勒令我住口,我还以为他是怕我将那件事宣扬出去,他跟秦大人会因包庇受处,没有马上听话。”李春来说到这里已老泪纵横,声音里包含着数不尽的痛楚,“但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想我能活下来。”
  钟昭顿了片刻,而后摇头:“即便如此,你无需向他致歉,因为如果没有他跟秦谅,或许你根本就不会遭此一劫……”
  “不是这样的。”李春来哑着嗓子打断他,断断续续地道,“即使现在变成这样,我,我也从来没有后悔帮秦大人作证。”
  早朝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春来并不知情,但是经此一劫,他愈发肯定去年在贡院纵火的人,就是谢英派过去的,之所以迟迟没有定论,不过是有人存心偏袒。
  他还不知道自己家人同样被宁王府死士团团围住,生死不明,在钟昭耳边道:“当日秦大人走后,我自己写了封信,上面大致记录了我们的对话,就在我妻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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