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看对方的表情,钟昭就知道谢停先前跟谢淮吵了那么久,根本就没说到正题上,于是伸手把人拨到一边,兀自推开了书房的门。
“王妃要记恨就记恨吧。”
他想到谢停那张写满孤注一掷的脸,抿紧嘴唇:“若不阻止这事,太子会不会落马我不知道,但端王府一定要大祸临头了。”
话罢,他没有一丝停顿地抬脚进去,疾步来到谢淮身前,干脆地掀袍跪下,却没有立刻讲什么话,而是先看了一眼旁边的太医。
“大人有话就说。”
谢淮正轻轻地揉着心口,解了他的忧虑,“李太医不是外人。”
“宁王殿下从李春来口中得知,秦谅曾对贡院走水案有过详细调查,手中或许不只有他这一个人证。”既然对方自己说可以让太医听,钟昭也不含糊,三言两语便讲了个大概,“眼下李春来已经被移交到锦衣卫手上,明日宁王殿下便会跟秦谅一道上折弹劾。”
“可秦谅查都查了,为何不自己检举?虽然由他出面麻烦些,不能直接把折子递到父皇眼前,但……是你把他拦了下来。”谢淮话到一半又反应过来,面色复杂地道,“大人的决定是对的。”
钟昭对这声夸赞置若罔闻,抬头说了最关键的地方:“所以,秦谅原已经不打算现在告发太子,现在为了逼他站出来,宁王殿下着人绑架了他的母亲和妻子。”
此言一出,屋内所有人都下意识深吸一口气,一开始还有点好奇发生了什么的李太医更是满脑袋官司,深深地低下头,恨不得自己从来都没到过这里。
半晌过后,站在一旁默默听着的谢时泽讶然地问了一句:“秦大人的妻子,那不就是……”
“您记得没错,正是唐策唐师爷的女儿。”钟昭冲人点点头,复又看向谢淮,“如今已到了危急之际,请殿下早做决断。”
“停儿昔年不爱读书,唐策还给他充当过两年教书先生。”这等过河拆桥的事若被其他朝臣知道,往后谁在他们身边不得留个心眼,谢淮用力闭了闭眼,面色越来越难看,艰难道,“他们的关系向来不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钟昭听罢唇角轻扯,想说谢停要是疯起来,哪里会管什么自己跟对方有没有交情,欠了欠身正打算回话,门口方向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和他一样浑身湿漉漉的唐策就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同样手足无措的苏家兄弟。
“唐师爷来得匆忙,所言也实在让人惊骇,属下不敢阻拦。”自孔世镜的事后,谢淮就对他们下过死命令,钟昭一旦进了书房,任何人想要入内都得经过通传,苏流左跪地请罪道,“殿下恕罪。”
“殿下,殿下救命。”唐策的年岁远没大到老态龙钟的地步,平时一言一行都算得上严谨,很有体面,如今却满脸惊色、衣衫散乱、头顶的发冠也在跑着进来的过程中歪到一旁,整个人慌张到了极点,“宁王殿下将我女儿……”
此刻不用他完整复述,谢淮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在急火攻心之下猛地往前走了几步,看样子是想亲自将唐策扶起来。
钟昭原本跪在对方的正对面,见状往旁边让了一下,谁知膝盖还没放稳,就见面前的人身形一晃,颓然地朝着地面栽去。
他瞳孔一缩,赶紧站起身扶了一把,谢淮靠在他肩头吐了口血,随即又被按回了座位上。
“殿下!”刚刚还不算太严重的病人当着自己的面呕血,李太医吓得魂快要都飞了,当下也顾不得装听不见他们都聊了什么,拎着药箱一个箭步冲过来,就想要将手搭在谢淮手腕的脉搏上。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谢淮拿手背擦了一把嘴边溢出来的血,将李太医推到了一边。
这一下许是耗费了太多力气,钟昭眼看着谢淮做完这个动作后,整个人的状态更差了几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剧烈地喘了两口粗气后,果断地对跪在地上的苏流左下了令。
“你跟你弟弟带一队人去宁王府搜院,她们是女眷,谢停不可能把她们藏在非常难找的地方,多半就是软禁在偏房。”谢淮一口气说完这话,又拍拍谢时泽的手臂,示意他去搀唐策,“这件事本王也是刚知道,你跟钟大人现在就去见你女婿,说本王已命人搜查宁王府,令爱和钟夫人不可能出事,万不可让他跟谢停一起胡闹。”
得到想要的回复,钟昭的心总算放下来一些,跟谢时泽一左一右将趴在地上的唐策扶了起来。
那边苏流左没想到谢淮会说出这样的话,犹豫片刻后问:“如果宁王殿下的人试图阻拦……”
“只要不是他自己跳出来,但凡有人说一个不字,你都直接给我杀了他。”谢淮的声音陡然升高,声色俱厉道,“本王就不信,谢停敢因为这事去顺天府告我?”
苏流左眼下的位置离他很近,被这个眼神看得一个激灵,叩头后匆匆与苏流右一起转身离开。
房间内少了两个人,仿佛一下子就空了下来,太医终于得到诊脉的机会,边摸上谢淮无力垂下的左手手腕,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王爷消消气,消消气。”
钟昭知道现在时间紧急,根本不是上演主君与臣子如何情深的好时机,见他吐了一口血后精神尚可,不至于晕厥过去,便行了一礼,准备带唐策退出去。
但就在他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道:“钟大人。”
他回头问:“殿下有何吩咐?”
“……”谢淮脸上血色尽失,但是抬眼看他的时候,仍勉勉强强地露出了一个笑容,“等到这件事情过后,停儿会恨我吗?”
钟昭张了张口,下意识想说不会,可话到嘴边却有些失声。
虽然谢停不受控地走了极端,但依然不可否认的是,谢停做这一切有很大成分是为了谢淮。
为了他不用辛苦地跟各路人马应酬,为了他能好好喘口气。
但谢淮这道命令一下,他们可以说已经跟谢停站在了河的对岸,秦谅一旦反水,不肯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明天的朝堂之上,便会只剩谢停一个人面对皇帝的怒火。
这种行径太像弃车保帅,几乎把他当成了一枚废棋。
钟昭知道他们兄弟感情很好,但面对这种任谁都得多想的情况,他也不清楚谢停会有什么反应。
“钟大人不是爱说假话的人,本王明白了。”谢淮垂下头向后靠去,长叹一声,“你们去吧。”
——
唐策家跟端王府靠得近,此番来得太着急,不仅没带仆人也没坐马车,钟昭把他扶到自己的车上,又让取代了水苏跟过来的乔梵找了一方干净的帕子,亲自给人擦了擦头上脸上的水痕。
“先前老夫的那些话,当真一点都没说错。”唐策轻轻压下他的手,语气像是高兴也像是感叹,仔仔细细地打量他,“这才过去了多长时间,我已经要叫你大人了。”
车夫将马驾了起来,钟昭摇摇头,“您千万别有这种想法,晚辈能有今日,师爷不知帮了多少忙,这声大人太折煞我了。”
“你自己挣来的官位,说什么折不折煞的?”唐策笑了一声,随即又笑容惨淡地道,“宁王的为人,钟大人经此一事应当也看明白了,连端王殿下都要担心会不会被他记恨,更何况是我?”
只要秦谅不开口,一个李春来说明不了什么,这件事的影响就不会太大,谢停届时肯定要挨罚,罚的程度则取决于皇帝的态度。
皇帝如果想息事宁人,无非禁足罚俸,皇帝如果想借此事震慑一下所有虎视眈眈盯着谢英的人,降位圈禁也不是没可能。
但不论这件事的结果是什么,谢停都不会有性命之忧,而以他翻脸无情的脾性,唐策这个直接给他告到谢淮面前的人,在一起尘埃落定后被清算几乎是一定的。
“端王殿下不会坐视不管的。”钟昭哪能不清楚对方的担忧,语气温和地出言宽慰道,“今日殿下的态度如此坚决,事后又怎会任由宁王胡作非为,师爷稍安。”
“今天是因为他不管不行。”唐策苦笑一声,“钟大人,你在这二位王爷身边的时间还短,不知道以往每次端王殿下犯心疾,都是宁王在近前服侍,说句冒犯的话,比王妃娘娘和世子爷都尽心尽力。”
“当日陛下病重,太子只衣不解带地照顾一次,就让大梁的天子记了这么多年,更何况端王还不是天子,没有那么多人围在身边,宁王还次次如此?”他转头对上钟昭的眼睛,摇头道,“最近一年端王殿下很少犯病,但他劳神的时候却比从前还多,这并非是什么好兆头,宁王是太急了。”
钟昭闻言也只得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