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水苏完好无损地从刑部出来不容易,多谢各位照拂。”见不相干的人已经离开,钟昭说话的时候也直白了一点,“只是孔大人?”
“您还不知道呢吧。”差役诶了一声,做出一副才反应过来的模样,神神秘秘地上身前倾,“万大人查出工部有一件事没上报,只不过暂时还要核查,不能外传,钟大人您也得保守秘密,要不然小的会没命。这事孔尚书三年前就开始干了,可比那什么金钗要紧得多。”
私藏金钗已是欺君之罪,钟昭猜不到有什么事能比这个更要命,他抬头看着的差役的双眼,突然忆起谢衍要他放心时脸上势在必得的表情,低声问:“是什么?”
那差役看出他的疑惑,面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故意等了片刻,吊足胃口才回答:“金矿。”
——
工部大体上可以分为营缮、虞衡、都水和屯田几个部分,其中虞衡清吏司负责的其中一项便是开矿,郎中不是别人,正是孔世镜堂哥家的儿子,两人乃亲叔侄。
半个多月后,刑部大约确实掌握了相应证据,上门抓了孔家所有在朝的男丁,这则消息就此彻底传开。百姓谈及此事时议论的也不再是金不金钗,孔大人挨晋王殿下那一脚挨得重不重,而是——
历代工部尚书胆子都挺大的。
五年前,西南洪水泛滥,前尚书贪墨朝廷的赈灾款,孔世镜上位以后,深刻吸取前辈教训,将皇帝拨下来的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亲自去西南安抚百姓,效果不说有多好,但起码态度非常鲜明。
没有人想到,孔世镜会在那里发现一座尚未开采的金矿;更没有人会想到,他不仅没有在发现金矿的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报上去,还在两年后长女嫁给谢英,皇家注意力都在太子大婚上的时候,悄悄派人去西南私自开采了这座矿。
若说藏金钗更多的仅是孔世镜一个人的问题,只要皇帝想就可以网开一面,单单处置他这一脉,不牵连旁支的话,那加上这一条,孔家全族都很难再有活下来的人。
这件事实在兹事体大,不多时便在京城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皇帝于是下旨将此案交由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会审。
第二天,谢衍实在憋不住想看孔世镜笑话,跑到乾清宫找皇帝,求他允许自己全程旁听此案。
皇帝被这阵子的各种事气到差点头顶冒烟,闻言定定地盯他片刻,忽然问道:“朕给你下的一个月禁足令,时间到了吗?”
谢衍听到这样一句话,原本欢欣雀跃的表情登时僵在了脸上。
而后皇帝大怒,拍着桌子问他还有完没完,召御前侍卫上前打了谢衍二十多个手板,然后将其送回晋王府,再加一个月的禁足。
谢衍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据说出宫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
钟昭坐在谢淮的书房里,和这人以及谢停沉默以对,有好半天的时间谁都没说话。
过了会儿,还是谢停率先摸着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十分稀奇地感叹道:“钟昭,你真是神了,真就说谁要完谁就完啊?”
“怎么说话呢。”谢淮出声斥了弟弟一句,但钟昭看得出来,此时面前这两个人望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异色,就跟看神棍差不多。
“……这真是个巧合。”钟昭摇了摇头,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明白操控这事的人八成就是谢衍,再不济也是宫中的皇后,刑部对水苏如此轻轻放过,也很可能是因为万荣是这对母子的人。
而一旦往这个方向思考,谢衍提醒他秦谅有异动、还当着他的面骂万荣是废物的事就很值得深究。
因为在孔世镜这件事上,万荣手脚麻利极了,简直像早就有此把柄,一旦有人给他送来调查的契机,他就会借题发挥一样。
“算了,管他什么巧不巧合,总之对咱们有利就是好事。”谢停摆摆手,不再沉浸在对孔世镜所做之事的震惊之中,撇了撇嘴问道,“你们说,太子知道这事吗?”
“刑部从孔世镜的家中,搜出了他年末往东宫送的礼单,每年都有百万两。”钟昭扯了扯唇,心道水苏胡诌他跟华老板交易的价格时恐怕还说少了,“事已至此,太子到底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
谢淮点点头,也赞成这话:“钟大人所言极是,现在重要的是在所有人眼中,他收了那么多钱,根本逃脱不了干系了。”
“那既然这样的话……”谢停有些口干舌燥,叫下人上了两回茶才感觉那股干渴的感觉消了下去,蠢蠢欲动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在父皇面前强调下这一点?”
谢淮不置可否,转头笑着看向钟昭:“钟大人怎么看?”
钟昭思忖半晌后回答道:“刑部的万大人不会偏袒太子,必会如实上报,陛下应当很清楚其中有什么猫腻。臣觉得比起上朝弹劾,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会好一些。”
那本账册一出,孔世镜采矿为的是谁,文武百官一看便知;倒是百姓的想法很容易被风向左右,就像他爹娘至今都觉得走水案的真相,真如刑部上报的一样。
让谢英置身这样的舆论里,短期内看不出效果,时间一长就会大失民心,对太子来说是致命的。
“就按钟大人说的办吧。”谢淮更中意这个方案,看向谢停道,“你府上的能人多,帮个忙?”
“说什么帮不帮忙,我府上的人还不是都随便给你用,你哪次给我钱了?”谢停原本被泼了盆冷水,不太高兴,听到这话又笑了,“放心吧,这都是小事。”
如今天色已晚,也到了该回去的时间,他说完拍拍钟昭的肩:“钟大人,一起出门吗?”
钟昭颔首,也跟着起身,但走到门口想了想,又停住脚步,谨慎地隐去了对方宽慰自己,别为水苏担心的事情:“二位殿下,臣觉得晋王在这件事里出现的次数太多了,或许应该提防一下。”
“七弟怎么出现了?”自钟昭带水苏将金钗的事说出来,谢停对他的态度就好了很多,他们本就年龄相仿,现在不但没再往钟昭身边放人,甚至有了点朋友的意思。
他听到这话,纳闷地搭上钟昭的肩,拖着人往外走:“如果你指的是当庭给了孔尚书一脚,事后想凑热闹被父皇责罚,那确实挺多……但这能说明什么?”
说着,谢停又道:“刚刚过来前我去了一趟晋王府,他确实被打得不轻,在丫鬟怀里呜呜哭,就这么个玩意儿,还是别多想了。”
眼下他们已经走出书房,谢淮也没有出言留人的意思,明摆着是赞同谢停所言的意思。
行至门外之后,钟昭目送谢停跳上了宁王府的马车,站在原地许久未动,表情若有所思。
水苏已经等了他半天,见状提着灯走上前问:“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晋王是真哭还是假哭。”升任五品对钟家来说不算小事,钟昭给家里配了两辆马车,呢喃着说完这句话后就坐了上去,随即整理好心情,将一个东西递给了水苏,吩咐道,“拿着。”
“这是?”水苏懵了一下。
钟昭语气随意地道:“地契,就在钟家边上,院子不是很大,但住你和你哥绰绰有余。以后我若是没交代差事,你随时可以去那里住,也省得他不敢来找你,弄得像我欺负你们一样。但还是要小心一点,毕竟宁王的耳目不是吃素的。”
水苏愣了一下,旋即将地契捂在心口,激动得想当场下跪道谢,又碍于车内空间太小,只能打消这个念头,最后说出一句:“公子大恩大德,小的今生无以为报。”
“谈不上,你们哥俩也帮了我很多,谁都不欠谁的。”钟昭闭眼慢慢道,“等这件事情结束,陛下应该也会着人给你一些赏赐,到时候我全都交给你,你自行处置;另外,以后钟家家丁会越来越多,从明天开始试一试当管家。”
水苏轻轻啊了一声,快被这接二连三的好消息砸懵了,钟昭靠在窗棱的位置挑起眉:“害怕?”
“不,不怕。”水苏确实没生出什么恐惧的情绪,他自觉自己已经在刑部走了一趟,还在两位殿下面前说过话,已经没什么好怕的,“小的一定不辜负公子期望。”
钟昭听罢点点头,身体放松往后靠去,准备暂时眯一会儿。
精神紧绷这么久,他感到有些疲惫,水苏很有眼色地在旁边摇起了扇子,他也渐渐有了睡意。
然而就在这时候,驾车的车夫忽然用力拽了一下缰绳,马发出一声长鸣,被迫突兀地停在原地,车身也在晃了一下后原地顿住。
钟昭反应已经很快,但脑袋还是被磕了一下,轻轻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