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早朝之时,皇帝还没来,诸位官员按照职位顺序依次入内,钟昭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定,抬起脑袋就看到谢停正在打哈欠。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谢停转过身,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不多时后若无其事地分开。
  等了片刻,孔世镜姗姗来迟,一进来就稍显狼狈地绊上了门槛,连头顶的帽子都差点掉到地上。
  离他最近的大臣扶了他一把,原本站在靠近龙椅位置的谢英见状皱皱眉头,上前搀住他的手臂:“怎么也不小心一点?”
  “多谢太子殿下。”谢英不搀还好,被他这么一搀,孔世镜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更白了几分,身体都跟着剧烈一抖,“臣,臣……”
  “虽然孔尚书是大哥的岳丈,但这毕竟是在大殿之上,也不能这么没规矩吧。”赵南寻的人去得及时,孔世镜着家丁砸凤凰金钗的一幕被抓了个正着,钗子即刻便被收走,家丁也被扣下了。谢停看热闹不嫌事大,边伸懒腰边哼笑着道,“哆哆嗦嗦的成何体统,等下在父皇面前你也要这样回话?”
  谢淮就站在他旁边,听到这暗示满满的话顿时一笑,幽幽道:“孔大人德高望重,什么风浪没见过,区区一点小事,怎么可能对孔大人给父皇回话造成影响。”
  话罢,他看了眼擦着汗走上前的孔世镜,笑了笑问:“是吧?”
  路走急了差点摔跤的确是小事,但谢淮和谢停言语间显然有深意,不仅孔世镜听了出来,众位默不作声的大臣也意识到了。
  钟昭看这对兄弟打配合,心中同样忍不住觉得好笑,又转头瞟了一圈三三两两挤眉弄眼的朝臣,最终把目光落在了谢英身上。
  谢英当然能听出对面这俩人在阴阳怪气,但又想不明白他们到底在阴阳什么,故而只能一脸莫名地松开孔世镜,走回原位背过身不看谢淮和谢英,眼不见为净。
  那边孔世镜艰难地说了一声是,算是应了谢淮的问话,站在自己那一块地方,眼睛却一直望向谢停的方向,看起来很想说点什么,但谢停却只是对他回以一笑。
  而还没等他憋出一句话,皇帝就拖着虚浮的脚步走了出来。
  所有皇子大臣齐齐俯身行礼,山呼万岁,皇帝轻轻挥手,道了一句众爱卿平身,然后就直接投入了对牧泽楷和何归帆的问询中。
  今日是江望渡离京的第二天,他有很多事不放心,得找户部和兵部确认。待到这两部尚书将该汇报的汇报完,皇帝也顺势沉默下来。
  立在他身旁的太监站出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陛下。”钟昭睨着不远处就差没有双手合十,向上苍虔诚祈祷的孔世镜,再看看百无聊赖低头发呆的谢英,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沉声开口道,“臣有事启奏。”
  做出这番动作时,他腰间的剑穗也跟着摆动,绑着珠子的流苏垂落地面,发出细碎而轻微的脆响。
  谢英似有所感,转头看去,钟昭抬眸刚好与对方对视,在那双眼里看到了丝毫不加掩饰的兴味。
  看样子江望渡的说法令谢英深信不疑,也不知这人是怎么讲的,居然能让谢英在没跟钟昭见面聊过的情况下,相信他们成了同盟,以至于他都已经站了出来,谢英还觉得这把火不可能烧到自己身上。
  上面的皇帝问了句怎么回事,钟昭收回视线,冷笑一声,将自己在马车上临时写的奏章双手奉上,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臣要告发工部尚书孔大人私藏赃物,视朝廷法度于无物;悬赏令颁布后仍不肯将赃物上缴,欺君罔上;纵容其女公然持之出行,嚣张跋扈。”
  第72章 帮忙 先生这次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自五年前西南闹水灾, 皇帝大规模杀过一批人后,工部在诸位大臣眼中就成了一块烫手山芋,捞不到什么油水还总背锅的那种。
  在这样的情况下, 大家对孔世镜都有种淡淡的同情, 任尚书五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公开弹劾。
  钟昭的话讲完之后,最上方的皇帝最先蹙了蹙眉,让太监将他手中的奏章拿到金钱,还没看见东西便问:“赃物,你指什么?”
  “回禀陛下, 是去年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卫联合办案,所有盗贼都被绳之以法,但始终没找回来的那支凤凰金钗。”话落, 钟昭偏过脑袋,看了一眼原本已经开始打瞌睡、听到这话却忽然站直身体的谢衍, 又着重补充了一句, “就是晋王殿下府中报过的失窃之物。”
  众臣哗然, 显然也都想起了那是什么。太监将奏章呈到皇帝跟前,他低头翻了两页,一时没有说话。
  此时谢英的脸已经沉了下去,钟昭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如刀剑般划过他腰间的剑穗,最后又缓缓挪到面上,带着很浓烈的仇视。
  他轻轻地冲谢英挑了挑眉。
  谢英用力一咬后槽牙, 转过身朝向皇上道:“父皇,孔大人任工部尚书以来一向克尽职责,勤勤勉勉,不曾有一日懈怠, 怎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话语里已经染上冷意:“怕不是有些人蓄意诬告吧。”
  “这上面写,孔尚书为了得到这支金钗,出价百万两。”曲青阳之祸就发生在不久前,眼下皇帝对这种有损皇室脸面的事看得很重,对谢英的话充耳不闻,晃了晃手里的奏折,表情认真地问,“这么具体的数字,你怎么知道的?”
  “这只是孔大人与盗贼议价时给出的价格,是臣家中小厮在孔二小姐头上看到这支钗子,回忆起来的时候提到的。”华老板已死,知道他们中间到底怎样商议的人不多,只剩下孔世镜还活着,钟昭撒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直言道,“至于成交时是多少,臣不知。”
  皇帝颔首,又看向了下首始终不发一言的孔世镜,张口催道:“孔爱卿有什么话说?”
  孔世镜听到这话,显然变得更加紧张,额头上的汗一个劲往下滴,嘴里‘臣、臣、臣’了半天,就是半个其他字都憋不出来。
  一旁的谢英比他还急,同样掀袍跪了下来:“这般严重的指控,一个小厮的口述如何能当真,没准就是听了谁的话随意攀咬,怎么也要有证据才行,父皇……”
  “大哥别忙着说钟大人家的小厮不讲实话啊。”话说到这份上,在旁边看了半天戏的谢停终于出声,打断谢英的话后踱步上前,也拿出了一份奏章,笑得很真情实感,“说来赶巧,儿臣从未听钟大人提及过此事,就连那什么百万两也是刚知道的。但就在今晨,儿臣家中的侍卫外出,恰好在孔大人府外看到大人的家丁在砸什么东西。”
  像是在学谢英先前的停顿,谢停说到这里也刻意抻了片刻,等太监再次走下来将他的奏章也拿走,才慢条斯理地放下手继续道:“结果父皇猜他们在砸什么?”
  皇帝看着面前这个甚少插嘴朝堂之事,但是每次一开口,都必定要找谢英麻烦的第四子,懒得听对方卖关子:“有话直说。”
  谢停应了一声是,面上并没有被叫停的尴尬,回道:“禀父皇,他们砸的正是那支钗。儿臣的侍卫见那东西眼熟,就暂时将人扣了下来,准备晚一些将他们押送至顺天府;但可能是做贼心虚,孔大人的家丁即刻就说出了它的来历。”
  皇帝当前,他们汇报的时候当然要更改一下不合适的说辞,把彻夜商量对策说成巧合是最基本的,更重要的是谢停的人手,其实是在孔府内将那几个家丁按住的。
  彼时孔玉璇离开之后,孔玉珍也被孔世镜撵回了自己的卧房,他在祠堂内焦躁不安地转了几圈,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决定听谢英的话将那支钗销毁,砸到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后再投入火中,这样剩下来的就只有一堆金子,任谁都看不出它原来长什么样。
  然而他想得挺好,现实却没给他这样做的机会,家丁手里的锤子刚落下去一下,赵南寻就带宁王府死士从天而降,一脚踢翻了他们事先准备好、用来焚烧的炭盆。
  早在谢停站出来的那一刻,孔世镜的后背便已经佝偻了下去,他当然知道谢停在说谎,但比起指向性更强的祠堂内,家门之外这个说法对他来说或许还能好点。
  谢英也没想到孔世镜动作慢成这样,真能让谢停拿到物证,听罢嘴唇都气得抖了一下,但仍立刻抓住了对方言语里的漏洞。
  “四弟管今天跟钟大人弄的这一出叫凑巧?”他哼了一声,又转过头去看钟昭,眼睛里几乎能冒出火来,“可今天钟大人是坐端王府的马车来的,满朝文武皆可作证,难道四弟也要说不知情?”
  “大哥何必咄咄逼人。”眼见谢停打算还嘴,谢淮上前一步,笑着开口道,“钟大人今天之所以会乘我府上的马车,是因为昨夜抽查时泽背书,回去的时候已是深夜,我担心钟大人会休息不好,所以今天才派了一架马车去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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