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而钟北琳对此观感十分复杂,既不想违拗儿子的心意,让他听钟昭的话装聋作哑,也不想看着他真的上表弹劾,被走水案的背后之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所以在这两难的境地里,她暂时选择了静观其变,既在秦谅往外跑时替他打开了门,也默认了钟昭替人告假时给出的染病说法。
  钟昭想起昨天赵南寻来汇报时,跟自己说的在秦谅处发现的东西,就觉得又是心酸又是上火。
  他表哥心志坚定,能力也强,居然硬是凭借半块打火石,找到了做出这东西的店家,旁敲侧击出了项大项二当时买货时的穿着。
  不过在皇帝不想查这桩案子的时候,他所有的聪慧机敏都只会是看不顺眼的源头,钟昭不希望秦谅引火烧身,眼下也只能用限制对方出行这种极端的法子。
  “什么,小谅病了?”姚冉一下子提高音量,神情也跟着紧张起来,“我说他们娘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是生病了。”
  “那他病得严重吗?”得知这样的事情,钟北涯自然也很担心,颇有些怨怪地看了一眼钟昭,“我跟你娘就是大夫,他生病你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钟昭失笑,连连摆了摆手:“不严重,当时你们太忙,我就替他找了别的大夫,只是有些热伤风,在家躺几天就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钟北涯看他神情轻松,不像扯谎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旋即又开口嘱咐,“赶明儿我配两副药,等弄好了,你替我跟你娘给他送过去吧。”
  “没问题。”最近谢停那边没什么事,赵南寻的活儿轻松,经常半夜悄悄潜入秦谅的卧房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堆他整理好的罪证,其中甚至还包括孟总旗的签字画押,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手的。
  钟昭点点头,想到自己也是时候该跟秦谅谈谈了,于是又对钟北涯道:“晚上跟您一道研磨药材,争取明天就给他拿去。”
  打从姚冉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钟昭就一门心思扑在读书上,做了官之后就更忙,几乎每天都在翰林院和端王府打转,上次亲手配药还是江望渡的创伤膏。
  钟北涯听罢有点意外,很快又感念地颔首:“其实若非你志不在此道,将来当个大夫也很好;你跟阿兰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我们这点手艺怕是要失传了……”
  “若是这样的话,您还是从现在开始收徒弟吧。”父子俩聊到这里的时候,只去了一天医馆,但已经因为频繁抓错药,被钟北涯支出去的水苏刚好路过,表情尴尬并且心虚地端着盘子遁走,直到逃到宾客身边才换上了一张笑脸。
  钟昭看着满面郁闷的钟北涯,忍不住笑着补充道:“要不以后连个接班人都没有,我怕您过几年每想起来这事都要骂我一次。”
  ——
  当夜送走所有客人,打算拿给秦谅的药也弄好大半后,钟昭催着家里这几个人回房休息,眼看着屋中的灯挨个熄灭,逐渐睡去,他才拎着两壶酒跳上了房檐。
  “出来吧。”四下漆黑,看上去似乎空无一人,但钟昭依旧能清楚地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就在附近,语气里一点犹疑的意思都没有。
  “大人好耳力。”随着这番话说完,钟昭的身边不多时便坐下了一个人。梁上到底没有踩在地上安全,他在面前人的示意下放弃了行礼,接过那壶没开的酒,慨叹道:“当时宁王殿下派我等跟踪,您怕是一开始就发现了吧。”
  “刚刚你在上面的时候,应该已经看到水苏了吧。”钟昭并不回答,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赵南寻沉默半晌,闷声回,“看到了,大人对他很好。”
  钟昭跟他坐在月下拿壶饮酒,全无半点身为文官的端庄和儒雅,反而找到了点前世跟对方称兄道弟的感觉,轻轻扯了扯嘴角:“何必说这些官话,我是想告诉你他学不来医,阿兰也说他对做木工没兴趣。以后他如果跟着我,怕是没什么自立门户,出去单干的可能。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领他走?”
  水苏以前在戏班虽然算不得台柱子,但也有人愿意给他砸钱,想维持表面风光的话很容易。未来可能要当一辈子下人的命运摆在这里,钟昭以为赵南寻起码会犹豫一下,谁知他立刻摇头:“不要。”
  “怎么。”钟昭喝了一口酒,挑眉问道,“这么相信我?”
  “属下自然相信。”赵南寻看着他伸出来的手,跟人壶对壶地轻轻撞了一下,一口气喝到里面的酒只剩一半,而后才重重点头,“大人对我们的好,我们兄弟看在眼里,更何况像我这样的人——”
  说着,他张开双臂苦笑了一下,又颓然放下:“天大地大,我又能带他去哪里?”
  钟昭看着他无奈至极的表情,不由得感到不太对,出声问:“宁王让你去做什么了吗?”
  “眼下小江大人出京,端王殿下又三令五申地强调,不可以在户部押运的钱粮上动手脚,曲青阳眼看着就要吃一场败仗。”赵南寻深深地耷拉着脑袋,也没瞒着他,“太子风头太盛了,宁王殿下就想对工部的孔大人做点文章。”
  他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搓了搓自己的脸:“虽然殿下现在没做出明确的计划,也没把这事派到我身上,但是我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直觉肯定跑不掉。”
  水苏告诉他孔玉珍头上戴着赃物的事就发生在几天前,钟昭一听孔大人这三个字,立时松开紧蹙的眉头,拍了拍赵南寻的肩膀:“如果他想对孔世镜下手,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赶在宁王殿下动手前,先一步送他下黄泉。”
  赵南寻愣了愣,忙不迭问:“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这事多亏你弟弟。”钟昭大概讲了一遍,随后道,“太子如今看似春风得意,实则可用的牌只有邢琮、孔世镜和江望渡。”
  话到此处,钟昭隐去了自己对邢琮的评价,此人太过胆小贪利,连亲姐姐的女儿都不愿意保,一旦孔世镜出事,太子有了失势的苗头,他恐怕跑得比谁都快。
  顿了顿,钟昭又道:“现在江大人走了,太子这边很难把孔世镜完整地保下来,你先尽量让宁王殿下稍安勿躁,等我稳住秦谅,立刻就与他和端王共谋此事。”
  “……钟大人,您早就知道这件事,但故意等到现在才说?”赵南寻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安排次序,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你跟江大人不是那种关系吗?”
  钟昭闻言慢慢闭上了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赵南寻在心里震惊许久,终于捋出一个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解释,忍不住继续问道:“所以您是在跟江大人……逢场作戏啊?”
  钟昭听到这个词,眼前飞速闪过自己和江望渡相处的情景,有夜里靠在一起对酌谈心,也有今早蒙住头轻轻一吻,但最后还是定格在了他问对方能不能换人扶持,江望渡轻声说不行的时候。
  良久,他的唇角微微向上翘了翘,没有讲出反驳的话。
  第67章 手段 钟大人好手段。
  第二天散衙后, 钟昭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了秦谅和他娘的住所,身边还跟着已经彻底放弃去医馆帮忙, 开始与他同进同出练习待人接物的水苏。
  赵南寻知道他今天要过来, 早早就离开此处去了别的地方,钟北琳听到敲门声,打开门见到他的时候,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意外。
  但很快,这点意外就转变成了惊喜,她比划了一句:你来了?
  钟昭点了点头, 将她的意思看得很明白,清楚这句话或许说成‘你总算来了’更合适,应了一声是, 将手里拎的补品提进门。
  起初钟北琳还想拒绝,但钟昭轻轻按住姑姑的手, 苦笑道:“这段时间您和表哥都受了不少罪, 侄儿一点心意, 您就别推辞了。”
  钟北琳近日一直在为秦谅和钟昭间的斗法发愁,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听罢也深以为然,打手语问:你们吵的事有结果了吗?
  “如果他肯好好想我说的话。”跟先前与他关系很不错的秦谅闹成这样,钟昭心里也并不好受,但他依然无法打包票, “这件事是我做得过分了,希望姑姑原谅。”
  ——小昭,不怪你。
  钟北琳一听这话顿时摇头,拍拍他的后背:你只是想小谅好好的, 又有什么错?进去吧。
  钟昭被她的温和和体谅弄得心情复杂,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路走到秦谅紧闭的房门前,将水苏留在外面,慢慢推门走了进去。
  自前天被赵南寻将所有整理出的证据收走之后,秦谅已然不再如先前一样,只要人是醒着的,就立马逮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往外跑,眼下他穿戴整齐地坐在桌子前写字,钟昭走过去看了一眼,正是如今已经到了他手里的罪证。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