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你这个人真是……”钟昭一时语塞,看着他睫毛忽闪忽闪在脸上留下的阴影,感觉自己心里某一块柔软得不可思议,良久后轻轻在他臀侧拍了一下,“行了,轻舟,这便算我已经讨了回来,不必内疚,你打人一点也不疼。”
“那是我没真的想收拾你。”江望渡一听这话就笑了,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冲人挑了挑眉道,“就你这样的放到校场上,我一个人吊打八个不成任何问题。”
他开口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带着独一份的自信和张扬,钟昭看得眼热,喉结轻轻地滚动一下,捏着对方的下巴让他抬起了头。
江望渡不躲不避,直直地望进了他的眼睛里,几乎是在鼓励。
钟昭受不住这个,当然他也不想忍,头慢慢地低了下去。
可就在两张唇碰上的前一瞬,房间的门忽然被撞开,孙复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门外挤了进来,一开口就是:“公子我跟你说,今天的菜可便宜了,我……”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憋了回去,他看到屋内两人后,登时惊叫一声:“你俩和好了?”
“……”刚刚大好的气氛被毁得干干净净,钟昭闭眼,重新坐回自己一开始的位置上,“孙复,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碍事。”
“你觉得我碍事也没有用,我认识公子的时候你才刚出生。”孙复不客气地顶了一句,随后又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江望渡,“公子,你这立场也太不坚定了!”
江望渡一句话都没有,端着茶杯欲盖弥彰地转过头。钟昭好声好气地再次给人把整件事情解释了一遍,孙复脸上的表情有所松动,但还是斜着眼:“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在我们这住一段时间?”
钟昭轻轻颔首:“短则几天,长则半个月,主要看宅子找得顺不顺利。不过当然,若江大人赶我走,那我肯定立刻就得走人。”
“你简直烦死了。”他这话说得太假,江望渡怎么可能赶他。孙复把手里东西放到旁边,瞪了他一眼,走到江望渡身边嘀嘀咕咕,“您不从镇国公府拿银子,皇上赐的东西更不用,太子那边也好长时间没接济咱了,兵马司那点俸禄,想供三个人的吃喝可没那么容易。”
孙复讲话时并没有避人,钟昭听得清清楚楚。他皱了皱眉,没想到谢英在银钱上也不大方。
他对此感觉很匪夷所思,不过转念又想,江望渡以前穿的用的都不是凡品,也就最近一年没怎么置办新衣服,估计从前谢英没少给人塞钱,不会在这方面短了他。
而现在之所以不给,八成是因为江望渡频频不听指令,谢英看不惯想给个教训的缘故。
钟昭的思绪已经飘出老远,那边江望渡的声音淡淡地响起:“让钟大人给,他刚花几百两买了个小男孩儿,肯定不差这点饭钱。”
刚刚逗人的时候挺爽,现在再听怎么听怎么尴尬,钟昭把兜里所有银票都放到孙复掌心里,回过头苦笑道:“你还是别说了。”
“怎么,敢做不敢认?”江望渡从椅子上站起来,拨了两下菜篮里的东西,略一思忖之后道,“家中好像还有几坛酒,围炉,今天咱们跟钟大人不醉不归。”
他说不醉不归,其实照现如今的情况,即使醉了也不必归。钟昭原本想提一嘴自己明天还要去翰林院,但想到就算把江望渡和孙复加在一起,依然喝不过他一个人,也就放弃了,很快就熟练地挽起袖子对孙复道:“我跟你一起弄。”
“别,别。”孙复假笑,“我可不敢使唤钟大人,您还是坐稳了,好好跟我家公子一起等吃吧。”
——
在江望渡的指挥下,孙复直接将锅子架在了院中,肉熟后飘出去的味道传出去老远,钟昭耳力不错,甚至能听到打更人途经此处,从嘴里发出的一声骂:“哪个王八蛋大半夜吃这个,也太香了。”
钟昭忍俊不禁,还是站起来帮孙复下了点菜进去,江望渡看他俩都在忙活,也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跟着折腾了两下。
只不过虽然从小爹不疼嫡母不爱,但是江望渡到底还是少爷出身,这种粗活做得并不算多,没弄几下就烫了一下手。
钟昭拧眉拽过他的手看了看,没什么大碍,只是有点红。孙复撇着嘴看不下去地道:“钟大人,你还是坐下吧。我本来就是公子的小厮,现在你们俩这……”
停顿一瞬,他才继续道:“伺候你们俩也没什么。要是你执意帮忙,我们公子同样不能闲着,反而会过很久才能吃上。”
“好吧。”钟昭做饭其实挺好吃,听罢遗憾地推出涮肉的队伍,给自己跟江望渡各倒一杯酒,道,“不是说要不醉不归?”
“等等再喝,着什么急。”江望渡摇头,将自己换到钟昭身边坐着,半靠在他肩膀上,懒懒地道,“阿昭,我给你唱首歌吧。”
钟昭心思一动,他只在前世听谢停说过,江望渡的生母蓝夫人歌喉是一绝,想来她的独子也不会差,还真没亲耳听过。
此时有了见证的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先自顾自地干了一杯,然后说道:“你唱。”
江望渡看他那假正经的样子就知道他感兴趣,轻哼一声也饮了一杯,张口轻轻地唱了起来。
这是一首苗疆曲子,钟昭从没有听过,连里面的内容都听不懂。
不过乐曲这东西往往不知其词,依然有一定几率可以明其意,孙复听到这首歌后神情变得悲伤起来,他自己也感觉不太舒服。
这首歌听上去有些婉转凄凉,像游子思念故土,也像悼亡一个人,总之不是什么欢快的调子。
夜风轻拂,石桌前的烛灯将江望渡的眉目浸润得有些温柔,钟昭侧头注视着对方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明明近在咫尺,他却忽然觉得江望渡离自己很远。
待一曲终了,他不自觉就将这几句吟唱记在了心里,出声问:“你唱的是什么?”
“算是情歌。”江望渡一杯接一杯地喝,听罢笑笑道,“是我从我娘那里学来的,她想唱给她从前的情郎,可是那人早就死了,所以唱起来难免哀伤,你凑合听。”
“很好听。”钟昭在他再次给自己添酒时,盖住了对方的杯口,“再喝下去你就醉了,不是说想灌我?自己先倒下算什么。”
江望渡一听有理,果然放下了酒杯。钟昭遂松开手,又问:“你娘的情郎是怎么……去世的?”
“你没听说过吗?”江望渡诧异地瞥人一眼,又很快倚上来,慢悠悠地讲解道,“他是苗疆有名的勇士,跟我娘也算郎才女貌,结果他们当时的首领狼子野心,妄想在中原自顾不暇的时候分一杯羹,偏偏碰上了我爹这个杀神。”
他说到此处抬起一只手,五指并起在空中划了一下,就像是落下一把刀:“我娘那个情郎在战场上勇猛无比,就像这样,把当时跟我爹、桓国公曲连城结拜为三兄弟的将军杀了。事后时局逆转,我爹亲手将他碎尸万段,尸骨扔给野狗啃食,留下的残渣一把火烧了。”
后面的事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蓝夫人被江明看上,被迫委身给了他。钟昭早就知道她出嫁是一出惨剧,上位者不知死活野心膨胀,战败之后却要一介女子去偿,但是也没想到背后还有这等渊源。
他想了想自己从前听说的,江明看到蓝蕴之后就一见倾心,甘愿为她放下屠城念头,善待苗疆百姓的故事,平白觉得毛骨悚然:“镇国公知道他们是一对吗?”
“我不是很确定。”江望渡歪着头想了想,如实道,“但据我的观察来看,应该是知道的。”
钟昭听到对方的回答沉默片刻,将他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按了按,江望渡于是顺理成章地改靠为躺,直接枕在了对方的腿上。
过了一会儿,钟昭低声问:“那你为什么不把她接出来呢?”
以蓝蕴和江明这样的关系,说是一句生死仇敌都不为过,江望渡这个当儿子的不愿意在府里住,没道理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
钟昭问得认真,谁料听了这话,江望渡却笑了起来:“那当然是因为我娘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啊。”
“什么?”钟昭表情一滞,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早些年我还小,我爹也总是过去看她,两相比较之下,她肯定更喜欢我。”江望渡语气轻描淡写,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嘴唇颜色明摆着比刚刚淡,“可后来我爹一步都不肯踏足她的院子,她乐得清静,便也不想看见我了。”
说着,未等钟昭再开口,江望渡又接着道:“她绣工好,但是一向很少给我缝东西,为了一件里衣和剑穗,我在她的门前跪了三天,至于送你的衣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