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那甚至不是注定在史书上没有姓名的普通百姓,而是成百上千名取得了功名的举人,距离成为进士、报效国家只有一步之遥。
  如果只顾自责,无异于把谢英的罪扛到自己肩上,那他们在火场受的伤、诏狱受的苦又算什么。
  要知道这两件事虽然现在看来,对他们的生活貌似没有多大影响,可当时他们也不确定自己能活着,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一不留神就会跟那些考生一样化为灰烬。
  钟昭在此事上想得很明白,一个人想怪自己,无论怎样都能找到角度。好比上辈子江望渡来抢摘星草,如果他没提前将一株草投入药炉,他在江望渡面前也可以讨价还价,他家人或许就不会出事。
  可这件事真的能这么假设吗?
  真正做了恶事的人高枕无忧,因此差点死掉的人却要时刻自责,天下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想到这里,他上身前倾逼近江望渡,用眼神细细地描摹着对方的轮廓,顿了顿道:“江望川不是个东西,担不起兄长的责任;江明更加不配为人父;但若这话是我说的,恐怕我爹或我师父的巴掌下一刻就会抽到我面上。”
  “钟大人比我还小好几岁,却想代替父兄教训我?”江望渡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眼睛微微一眯,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钟昭的脸,“小子,你倒是很敢想。”
  “我没这个意思。”钟昭一把攥住他的手,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却不以为然,因为若算上前世岁月,比对方大五岁的人就是他,而不是江望渡,“我只是想说,杀那个丫鬟的人是你嫡母,害贡院走水的人是太子,别忘记这一点。”
  十八岁当上修撰的钟昭身型已经完全长开,面容趋于成熟,眉眼深沉,一字一句虽不说斩钉截铁,但也带着无论何时都能坚定走下去的魄力:“当然,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觉得对不起那丫鬟也是应该的,怎么补偿怎么愧疚都不为过;待贡院的事彻底有交代,我和你一起在那些考生坟前祭扫,把为官攒下的钱给他们的家人,祈求若有来生替他们承受万千灾祸,这也无可厚非。”
  “不过在那之前,更该下地狱的是你草菅人命的嫡母,亲口下令放火的太子。”说到这里,钟昭冷笑着放开江望渡的手,“我不敢说我的看法一定对,但除非我们现在立刻自尽,否则事情既已发生,就只能在它的阴影里活着。”
  在这个过程当中,挣扎和迷茫都是正常的,钟昭最崩溃的时候也曾想过,如果他当时就跟着家人一块死了,是不是便不会有那么多辗转反侧,噩梦过后想把自己心挖出来的痛,但是最后,他还是非常庆幸老天给了他报仇的机会。
  钟昭从未跟别人说过这些话,此等剖心之言本也不该出现在他与江望渡的对话之间,但说都说了,他也没什么后悔的。
  冷静下来之后,他抬手碰碰对方的额头:“你退烧了,我也该走了。等孙复回来,让他煎药给你喝。你这次的病不会有大碍,我再在这里待下去,迟早把宁王招来。”
  话落,钟昭起身准备往外走,谁知江望渡忽然抓住他的手臂,胸膛微微上下起伏,眼睛里迸发出了一种炙热到有些扭曲的光芒。
  “钟昭。”江望渡没有带着笑意叫钟大人,也没有刻意放低音量喊他阿昭,而是用一种很认真、甚至带着几分严肃的口吻道,“我说真的,若最后我输了,来杀我的人是你,能不能在榻上?”
  “……”他们现在这种关系,言语上产生多剧烈的冲突,到最后都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收场。钟昭大概懂对方现在是什么心情,但这话说得实在放浪形骸。他定定地盯了江望渡片刻,最后低声斥道,“江大人,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第55章 撕咬 你刚刚太带劲儿了。
  事实证明, 江望渡不能。
  钟昭原本说完那句话就想走,结果江望渡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愣是将他拖回来按在了榻上。
  被这么违背本心地生拉硬拽, 是个人都会有点火气, 钟昭后背被床板磕了一下,微微皱起眉,江望渡却已经俯身亲了下来。
  甚至照它的激烈程度,都不能说这是一个吻,更像是一场动物间纯粹出于本能的撕咬。
  重生一年有余,江望渡在他面前总是带着笑, 钟昭第一回在江望渡身上看见这么强烈的、带着一定目的的攻击性,没觉得讨厌,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也生出较劲的心思,托着他的后脑吻了回去。
  他们太年轻, 又都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人, 分开时即使双双被咬得不轻, 眼睛里也依然不见半分退缩之意,有的只有意乱情迷。
  钟昭伸手碰了一下江望渡唇上细小的伤口:“发什么疯?”
  “这次是你先勾我的,不能怪到我身上。”刚刚钟昭说完那句话后,就捏着他的肩膀翻身来了个位置颠倒。江望渡也没有跟他反着来,躺在榻上抬眼看向对方,片刻后低低地笑了一声, 慨叹道,“阿昭,你刚刚实在太带劲儿了。”
  随着相处时间逐渐增多,钟昭对江望渡一些没头没脑的情绪, 往往也能够看得更明白。
  比如刚才对方的主动,他就能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应该是自己的某些话或者举动、眼神之类的东西触动到了江望渡的心。
  钟昭觉得其实很多时候,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欲,杀欲和性/欲很难完全切割开,他不确定那一瞬间江望渡想到了些什么,总之他表现出来的就是扑上来咬自己。
  不过明白归明白,出于某种互相针对后的习惯,以及跟旧恨有关的各种各样的坏心眼,他通常情况下都不想顺着江望渡说。
  “怎么,喜欢听我骂你?这个爱好可没那么常见。”钟昭于是不置可否,带着几分恶劣刻意地曲解他的话,随后敛眸捉住他往自己衣服里探的手,收了神通,“江大人还生着病,差不多得了。”
  江望渡这方面比他坦荡得多,闻言笑吟吟将吻落在他手背上,同时也将下唇尚未凝干的鲜血留在了上面。他微微喘着粗气说道:“比起一直压抑自己,我还是觉得及时行乐更好,孙复应该快回来了,不想被看到就快点,别废话。”
  ——
  当日,钟昭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还没等跨入家门,就先感觉到一道身影落在了自己面前。
  赵南寻额头侧面有一道很明显的伤,一看就是新被砸出来不久,连血都是将将止住的。
  “钟大人。”手下的兄弟被人扔在顺天府,赵南寻的脸色并不好看,但是他仍然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地道,“宁王殿下有请。”
  “有劳,但是能否容我跟父母交代一句?”从不打算忍下去那一刻起,钟昭就知道谢停八成要找他过去问话,毕竟不在顺天府闹事,不代表谢停就能完全当这件事不存在。他并未感到意外,只淡淡道:“我很少在外面留宿,如果不说一声就走的话他们会担心。”
  赵南寻沉默地注视着他,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殿下只是召大人去问几句话,应当很快就会回来,何必白白让老人家惦记。”
  “是吗?”钟昭刚刚确实有试探的意思,闻言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宁王府是什么龙潭虎穴,是个人进去都会被扒一层皮,赵兄弟回去一趟,居然被打成这样。”
  他们此时正一前一后走在人声渐渐微弱下去的街道上,赵南寻听到这话张了张嘴,下意识摸摸头,想为这道新伤找个合理的解释,可是话还没说出口,他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转头问道,“钟大人怎么知道我姓赵?”
  太子那边暂无破绽,把柄不是想拿就能拿到的。钟昭心知自己一时半会儿很难取信于谢停,但老这么孤立无援也不是个事。
  他笑了笑,不去看赵南寻瞪得像铜铃一样的眼睛,自顾自道:“知道你姓赵有什么稀奇?”
  “我还知道宁王手下的死士,其中一多半都是孤儿,婚嫁也是宁王来指,但是你,赵南寻。”听人讲到这里,赵南寻虽然未发一言,但是已经眼冒凶光,将自己右手放在了腰间挎刀的刀柄上。
  说刚刚那些话的时候,钟昭脸上的笑意并不达眼底,无比精准地在那柄刀即将出鞘的时候,按住了赵南寻肌肉绷紧的手臂。
  他看着对方充血的双眼,轻嗤一声继续道:“我还知道,你虽然没娶妻生子,却在外面认了个弟弟,当眼珠子一样疼,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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