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只不过秦谅去打听的时候,也没听人家说看见了什么相关文书,而且江望渡回府时也很低调,直接就在锦衣卫的看护下上了事先备好的马车,然后至今没露面。
“据说是昨天出来的。”他见钟昭提及此事便愁眉不展,心里隐隐也有了些猜测,话罢又忙安慰,“以江大人的性子,如果真受了伤,应该会请舅舅上门问诊,既然没请,那应该就是没事吧。”
江望渡那样的人哪能用常理推测他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钟昭听了这话,心头那口气一点送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摇摇头。
当天夜里,天刚黑下来,父母还没从医馆回来,他就跳上房梁一路在屋顶上行走,最后跳进了江望渡在外面的小院。
钟昭不清楚江望渡跟家人怎么会生疏至此,连进出诏狱这么大的事都不想着回去说一声,但不出他所料,对方果然没回国公府,而是就窝在那间跟钟家差不多大的院落之中,随从也只有孙复自己。
钟昭今日前来就是想亲眼见到江望渡本人,没有像以前一样选择蛰伏在院墙上远远地望,刚一赶到就直接落了地。
纸糊的窗户上依稀透出蜡烛摇曳的光,他上前时孙复正好抱着个木桶走出来,没反应过来面前站着个人,径自将水泼在地上。
夹带着不知道是什么碎渣的污水蔓延到钟昭脚下,孙复抬起头便看到了他,眉毛往上扬了扬,语气并不十分意外:“来了?”
钟昭有些怔愣地看着地上的水。
他认不出那些碎渣都是什么材料熬成的汤药底,至少能看清这桶水被染成了淡淡的红,经风一吹,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
江望渡在诏狱的日子应该没那么好过,或者说至少没像他一样,只是挨了几顿饿那么简单。
意识到这一点,钟昭一下子感到喉头一阵紧涩,活像项大掐在他脖颈上的手从来没有放开,只是在旁边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在他松懈下来的时候给予最后一击。
重生至今,他头一次在想到江望渡的时候感受到这么强烈的茫然和无措,而这皆因对方看起来是真的替他认了罪,受了刑。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孙复重新从井中打了桶水,一边撑着门一边看向他,邀请他进去的意思很明显。
钟昭站在门口有些麻木地想,事情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第37章 回吻 江大人,您只会这一招?
真正跨入门后, 迎面而来的血腥气远比在外面的时候重,这屋子小得都不需要孙复领路,钟昭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那人榻前, 垂头便看到了他正敞在外面的伤。
比钟昭方才浑浑噩噩时想象中的好一些, 江望渡此时看上去精神尚可,双手向后撑在床板上,上身衣物齐整,下面遮到膝盖。
他的左小腿肿起了很大一片,上面有一道很新鲜的刀口,血很显然就是从这里面流出来的, 夹板和匕首随意散落在旁边的凳子上。
瞧上去像是被生生打断,随后又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淤血在里边越积越多, 直至今天,被伤者自己割开放血一样。
钟昭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沉默着走上前, 被烛光映照出的影子尽数撒在榻上的青年身上, 叫人看不太清伤口如今是什么样子。
于是他站在原地停顿片刻,扶着床边缓缓蹲了下去。
“怎么是你?”钟昭和孙复在外面没闹出什么动静,江望渡还以为只是后者换完水折回来,在抬眼看到他之后,脸上的表情随之一怔,下意识想将腿收回去。
“来看看江大人。”江望渡现在和刚醒来时的他一样没什么力气, 钟昭见他要躲,一把按住,从孙复递来的水桶里拧出个干净的帕子,擦去正在缓慢溢出的鲜血后, 轻而快地在他断骨附近按了两下,面色不虞地评价,“自讨苦吃。”
先前江望渡的手受了点小伤没完全愈合时,恨不得一天跑八百趟钟家医馆,凑到钟昭眼皮底下喊疼,如今当真骨头折断难以行动,反而一个大夫也没找,处置痕迹粗糙得一看就是外行人弄的。
他听到这句算不得好听的话,也并没有动怒,任由钟昭冷着脸帮他重新包扎,偶尔碰到痛感过强的地方,额头的青筋都会鼓起来。
“阿昭不愧是钟大夫的儿子。”
江望渡的声音有些抖,身体也伴随着轻颤,却还是笑笑,“面对这样的伤势,都不害怕的吗?”
钟昭深谙长痛不如短痛之理,三下五除二将他之前没流彻底的淤血放尽,又将夹板固定上去,头都没抬一下道:“少时随父行医,帮忙给从悬崖上面掉下来,骨头碎了好多根,只剩一口气的人包过伤口,比你这个严重多了。”
许是听出钟昭话里的漠然,江望渡嗯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骗你的。”他的伤不难料理,只要好好休息应该不会留下病根,看得出徐文钥放了很多水,给镇国公府和东宫都留了些情面。
钟昭适时地扬起头,迎着江望渡注视他的目光,缓缓给自己刚刚的话做补充:“我只接触过一个从悬崖上摔下来的伤员,他很幸运,中间有树枝托着,最后落在一条小河里,还正好有只匹在河里嬉戏,马死了,他没什么事。”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钟昭死死地盯着江望渡的眼睛,企图找到一点点他脸色的变化,好像只要这样就可以证明些什么。
然而可惜的是,江望渡面上自始至终都挂着一丝事不关己的淡然,听到最后可能才终于来了点兴趣,身体往前探了探:“然后呢,他活下来了吗?”
“……”钟昭沉默半晌,手掌握住江望渡的肩膀让他靠回去,低声回答,“他当然活下去了。”
他也不知自己刚刚着了什么魔,竟然觉得江望渡这一系列反常的行为,只要加上对方也是重生而来的这个前提,就可以解释得通。
可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以他前世亲手杀了江望渡的行径来看,若江望渡内里真换了个芯子,要做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杀了他。
“不过他后来跟我说,如果可以选的话,他有时候想一想,倒是宁可没有活下来。”钟昭将最后一条染了血帕子交到孙复手里,“你说是不是挺好笑的?”
江望渡轻声道:“我不觉得。”
江望渡的伤重新包好了,钟昭从地上起来,江望往里挪了挪,他便顺势坐在床榻的外侧。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们谁都没说话,钟昭脑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也无法将拿刀穿透他身体的江望渡跟面前的人联系起来。
这样一个面色苍白嘴唇更白,腿上的断骨和身上各种烧伤印记,都是因为在火场中陪他救人留下的江望渡,怎么可能是前世那个视平民百姓性命如无物的恶魔。
“你为什么不觉得?”钟昭在烛火下侧着头看他,颇来了几分兴趣道,“只有无能的人才会想着一了百了,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我说他这个念头可笑,难道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江望渡垂着眼,睫毛在脸上打出两片阴影,慢吞吞道,“但想要逃避是人之常情,有些人只要活着就已经很苦了,又何必如此苛责。”
钟昭长久地凝视他,过了一会儿抬眼环顾这间稍显破败的房屋,想起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江望渡自从在外面盘下院落,就几乎很少回镇国公府的事,问:“江大人口中的活着就很苦,是指谁?”
江望渡明显没想到钟昭会问出这样一个话题,表情几经变换,却迟迟没有开口。
然后就在钟昭以为,自己或许能从对方嘴里听到点掏心窝子的话时,江望渡忽然笑了笑道:“自然是齐炳坤。”
钟昭:“……”
他一时险些没想起来齐炳坤是何许人也,过了片刻之后才惊觉,自己从踏入这间房开始,思绪就一直围绕着江望渡,以至于差点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你见过齐炳坤了?”钟昭稍微往后移了移,让自己跟江望渡之间的距离远点,整个人看着也正经了些,“他是怎么说的?”
“不是我,是孙复。”江望渡摇头,招了招手让人过来,“我让他把这个人的名字报给太子殿下,由他派人和孙复一起去传召,现在齐炳坤已经被保护起来了。”
孙复此时已经把第二桶水也倒掉,看到江望渡的手势,一边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边道:“有些事可真是哪怕身为旁观者听一遍,都感觉喘不过气来,窦大人看上去人模狗样的,背地里居然还干过这么丧良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