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门外也不是细说的好地方,于是钟昭摇了摇头:“您折腾一夜想来也累了,儿子扶您回房休息吧,若有什么想问的,明日再问不迟。”
钟北涯今晚受的刺激太大,往前迈步时犹觉得尚在梦中,颔首过后就想往回走。不过正在这时候,苏流左已经带着弟弟走了过来。
“钟公子同他父亲如此像,你怎么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苏流左一脚踢在弟弟小腿上,苏流右就老老实实地拱手道歉:“方才是在下眼拙,请您恕罪。”
钟北涯这下是真愣了。
本来在他的设想里,自己儿子跟王府的亲卫扯上关系,纵是人家再给面子,顶多是点头之交。
可没想到这两个高他一头的青年走上前来,用的竟是这般尊敬的口气,鞠躬那人深深埋下头,仿佛他不满意就不起来一样。
“二位别这样。”这场面多少有些滑稽,钟昭在旁边看得好笑,但见自己父亲迟迟没搭腔,还是迅速出面解围,把苏流右扶了起来,“往后几天还要承蒙各位照顾,我家也没什么能给各位大哥的,这些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你怎么说话呢?”钟北涯总算反应过来,听到自己儿子傻乎乎的别人说漂亮话就真的当回事,还反过来安慰对方别在意,心中立刻警铃大作,紧跟着讲,“能得诸位看护,我钟家感激不尽。”
说着,钟北涯从口袋里掏出几两碎银子,揣进钟昭的手里道:“刚刚这位小哥只是没认出我,这是小事,不值一句抱歉。你带他去外面吃点东西,不用急着回来。”
眼下还没到宵禁的时辰,街面上确实是有摊贩的。钟昭掂了一下那点钱没拒绝,倒是苏流右没想到自己捉了人家老爹还能有好吃的,直起腰来不太好意思地笑了。
苏流左看见胞弟那傻样就心梗,见钟昭要带着他出去吃饭,暗叹口气,主动扛起照顾钟北涯的任务,扶着人慢慢走了进去。
这时候苏流右回过头来,视线在钟昭脸上停留好久都没挪开。
先前苏流左之所以那么说,只不过是为了给双方一个台阶下。比起钟北涯,钟昭生得其实更像他的母亲姚冉,眉色淡而长,下面长着双琥珀颜色、且尾部微微下垂的眼睛,嘴唇很薄。若再过几年,脸上独属于少年人的肉感彻底褪去,就是一副很典型的薄情相。
“你这样看我干嘛?”从家到集市的路十年来没有变过,钟昭坦然地在前面带路,走出老远才发现苏流右目光虚空,始终保持着一个侧头瞧他的动作。他折回去,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能听见吗?快宵禁了,我们赶紧走吧。”
苏流右被钟昭来回摇摆的手叫回了神,应了一声,快走两步跟人并肩往还没关门的小吃摊走。
只不过走到一半,他还是没按捺住那股隐隐冒头的怪异感,扳过钟昭的肩膀,又左右看了看。
若说刚刚这人对着自己的脸出神,钟昭只是觉得无奈,现在就是真的觉得古怪了。他眉头微微蹙起,低声问:“怎么?”
“对,就是这样,这样更有那种感觉了。钟公子,我觉得你有点……熟悉。”苏流右描述不出自己心里的念头,只能把眉毛拧成川字,想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就像上辈子见过你一样。”
第8章 再见 听闻江大人要见我,特意恭候。……
听见苏流右这一鸣惊人的发言,钟昭好半天没说出来话。
若是在上辈子,他还没经历过重生这等诡异之事的时候,有人跟他说这些,钟昭可能会把其理解成套近乎,又或是轻佻的搭讪。
可现在他切切实实重活了一世,再听见‘上辈子见过’之类的话,钟昭心头的震动要远远大过说这话的人是苏流右的惊悚感。
他提了一口气:“你……”
这一刻钟昭想的是,自己跟苏流右曾有过一个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连苏流左都不清楚的暗号,大不了就在此刻说出来,看看眼前这个人能不能对得上。
然而苏流右没给他机会,钟昭的嘴刚刚张开,这厮就摆了摆手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不太会说话,搞得像话本子里的主角诉衷肠一样,总之你懂那个意思就行。”
说到此处,苏流右昂起头四处打量一遍,然后贴到钟昭耳边神神秘秘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这张脸应该是个姑娘。”
“……”闻言,钟昭原本冷淡的面容微微一僵,嘴角微抽,心想这苏流右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推开对方凑过来的头,同时也打消了对这人同样重生而来的怀疑。
苏家兄弟是受了端王的恩,才得以进入王府做事的,虽然谢淮早就把这一茬抛到了脑后,但苏流左和苏流右却不敢忘怀。
也正因如此,前世端王死后,苏流右性情大变,不苟言笑到了他哥都为之操心的地步。这样的转变绝不会因为重生消除,天真是失去了就找不回来的东西。
钟昭定了定神,重新把他的话在心过一遍,得出一个还算靠谱的结论:“你以前见过家母?”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苏流右进王府之前当过乞丐也当过扒手,见过的人既多又杂,如果说某次与钟母打了照面,顺势把她的面容记在脑中,也完全说得过去。
想通这个关窍之后,苏流右便不再纠结,边往前走边跟钟昭说,自己哥哥今天被唐师爷带着吃了一顿馄饨,还去北城兵马司打听了一箩筐的事情出来。
现在还没到馄饨摊休息的时间,既然苏流右提到了,钟昭索性就带着他往那家摊位的方向去。
两个人坐下时,苏流右刚好说到他哥动用缩骨功装扮成女孩子,色/诱巡卒陈忠年,向他打听昨夜外出巡逻和办案人员的事情。
“陈忠年?”钟昭对这个名字稍微有点印象,此人在前世是第一批跟在江望渡身边赴沙场的亲兵,但是因为于开战前夕醉酒胡闹、外加传京城贵人们的闲话,阵前就被江望渡提刀斩了。
端王并不打算就束发带的事情发难江望渡,只是派人在钟家附近守着,因此它也就失去了作用,被唐策交还到了钟昭的手里。
钟昭坐在凳子上等老板上馄饨,不自觉地伸手摩挲了一下自己左边的袖口,那条绣着江字的发带就好好地藏在那里。
钟昭对江望渡恨之入骨,却并无将与他相关的东西都毁掉的冲动。恰恰相反的是,上辈子钟昭还曾经将对方用来包扎伤口、染血的手帕收进怀中,不时拿出来细看一番,用以提醒自己莫忘家仇。
这等隐晦又阴暗的心思,钟昭早就已经习惯了,苏流右却看不懂。馄饨摊的老板给他们端来了夜宵,他一口吃掉小半碗,抬头看见钟昭正抚弄着袖口出神,忍不住问:“在想什么呢?我看你眼熟,你看衣服眼熟?”
“没有。”钟昭拿起勺子盛了一口面汤,“我只是觉得你哥找上的这个陈忠年,八成快死了。”
“啊?”苏流右放下原本已经送到嘴边的勺子,看着眼前少年古井无波地说出一句快死了,不由得追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这一世因为钟昭的缘故,苏家兄弟升得太快,还处于一个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能会带来什么影响的阶段。钟昭掀开眼皮看他一眼,正欲开口解释,街面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非常急促的马蹄声。
两名端王府亲卫打马疾驰,最前面的人正是苏流左。行至馄饨摊位边,他翻身从马背上下来,脸色还有些苍白,匆匆与钟昭点点头后,跟自己弟弟耳语了几句。
苏流右原本是笑着的,可听清楚他的话之后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膝盖顶到桌子,将面前的馄饨都掀翻了,瓷器碎裂的声音凭空响起,汤汤水水洒了一地,幸亏没有沾到人的身上。
“你说什么?”苏流右大脑空白片刻,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自己的兄长,重复道,“陈二死了?”
苏流左艰难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小江大人亲自动的手,但现在还有另一件事。”
说到此处,他转头看向已经叫了老板过来扫地,顺便赔偿完瓷器损失的钟昭,语气有些急迫道,“钟公子,小江大人带人袭击了您家的院子,但是目的不是伤人,似乎是来找你的,很快就撤出去了。我让几个人装模做样地往另一个方向跑,应该能拖他们一时半刻,你看你是找个地方躲躲还是?”
“他来找我?”前世直到江望渡咽最后一口气时,才在朦胧中看清钟昭的脸,得知他其实根本没死,像这种主动被仇人找上门的事情,对钟昭来说实在稀罕。
现在父母妹妹都有端王府的人守着,钟昭非常有跟江望渡对峙的闲心,因此不仅摇摇头拒绝了苏流左的提议,眼中甚至流露出了几分异样的期待。
斟酌半晌以后,钟昭干脆朝着面前的两个人拱了拱手:“多谢流左哥的好意,只不过我十分好奇江大人的意图,因此想在这里等他。天色不早,你们先回去吧。”
苏流右好不容易从陈忠年被杀的震惊中醒过神来,听到这话侧头看去,就见到了钟昭虽然微微敛眸,但仍然难掩兴味的目光,以及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他想起刚刚这人毫无波澜地提到陈忠年可能会出事,忽然觉得有些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