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在此之前,大家算术都只能用“算筹”。
虽然算筹的功能也很强大,能进行复杂运算,但摆弄一根根木棍,实在没有拨弄算盘珠子来得方便,算盘的推广便也直接提高了齐国做账的效率。
算完,季恒便卷上了竹简,扭头看向门外,见庭院已彻底被夜幕笼罩。
小婧问他是否要传饭,季恒有些没问口,便道:“先不用了。”
眼下时辰也不算太晚,阿洵应该还没睡。季恒想起阿洵上回说要看预算的事,便道:“我去趟华阳殿。”
若是气氛合适,还得和阿洵提一下自己可能要离开的事,先打个预防针才好。
——
华阳殿内灯火通明,门窗一律大开大敞。
姜洵院子里没种花,而只有茁壮成长的各类绿植。
季恒穿过那绿油油的庭院,手握竹简,提着白衣拾阶而上,却见殿内空无一人,除了门口守职的郎卫,竟连个宫人也不见。
他心道奇怪,又想起明日休沐,邓月、皓空应该都已经回家了,是因为这个才这么安静的吗?
他试着叫了声:“阿洵?”却只传来幽幽的回音。
华阳殿比长生殿要亮堂许多,两侧纱幔随风轻摆,季恒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四周静得他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走到内室竹帘前,又听里头隐隐传来些水声。
季恒用竹简挑起了帘子,见里头摆了道屏风,屏风上空正萦绕着薄薄的水雾。
姜洵的衣物散落一地,光是看到这些衣物的轨迹,季恒都能想象到姜洵那边走边脱,边脱又边扔的随性模样。
在洗澡吗?
季恒想着,踏入了内室。
他方才叫姜洵,姜洵没应,莫非是泡在浴桶里睡着了?虽然浴桶的长度也无法容纳一个人平躺下去,但泡澡入睡还是蛮危险的。
他想到屏风后看一眼,却又莫名感到不太“方便”。
紫瑶长大一些后,季恒的确感到身为异姓长辈有许多不方便。他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跟阿洵还会有这么多不方便的地方……
而正纠结,黑色漆画屏风后,姜洵“哗啦”一声起了身,水珠顺着紧实的肌肉滚滚滑落。
他跨出浴桶,也没擦身,拾起宫人放在托盘上的亵裤,没一会儿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身上只穿了那条亵裤。
季恒没料到姜洵会如此示人,叫道:“阿……阿洵?”
姜洵没应他,只径直走上前来。
季恒瞒着他上山占卜,昏迷了三天三夜,今日才醒。
早上在文德殿,他没有和季恒说话的时机,结束后又各忙各的。他心里还有气。
季恒不知道这一点,站在原地,用小绵羊似的无害目光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姜洵。他意识到不太对,姜洵脸很臭,且靠得有些太近了……但又理所当然地认为,姜洵不会踏入他的边界。
直到姜洵略带侵略性地踏了进来,季恒才慌张地退了一步,又叫道:“阿洵……”
姜洵弯下腰,拾起扔在地上的袍子。
他看着季恒那一双穿着足衣的脚,看着自己的衣摆,缓缓扫过季恒紧绷到有些蜷曲的脚趾。
拾起后,又旁若无人地穿上了。
季恒有些局促,见姜洵穿好了外衫,便想递上腰封。而低下头正准备寻找,却见自己脚边躺着只软趴趴的荷包。因方才被袍子压着,于是没有看到。
他蹲下身,把那荷包捡了起来。
这荷包镶的是红边——如果他没眼瞎的话。
于是他怔怔抬头看向了姜洵。
姜洵反应却十分淡定,除了觉得季恒蹲在地上看他的模样格外迷人以外。他早就知道季恒已经发现了,因为他一直把这荷包放怀里,季恒在汤泉宫捡到后,却把它塞进了袖袋。
他若无其事地把荷包夺了回来。
季恒起了身,看向姜洵,有些呆住了。
他不是第一次发现姜洵把这东西带在身上,且这一回,姜洵当场被他识破,难道不应该跟他解释一下吗?毕竟荷包是私密之物,在这年代,常常被用作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
季恒道:“这不是我的……”
姜洵道:“是我的。”
季恒:“…………?”
他不知道是自己记忆出了问题,还是耳朵出了问题,以防万一,又回忆了一遍。
但其实也没什么好确认的,因为除了他自己是红色,其他人的荷包颜色都和他们的名字是对应的,姜洵明明是黑色。
季恒道:“红色明明是……”
姜洵面不改色道:“我抢回来了就是我的。”
季恒有些难以置信,不仅因为姜洵偷藏他的私密之物,也因为姜洵生平第一次如此武断、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
他不敢相信地后退半步,面红耳赤地看向姜洵,伸出一只手道:“还给我。”
姜洵道:“不还。”
“……”
姜洵又不缺这一个荷包,且季恒撞见两次,两次荷包都是空的,里面根本没放任何东西。
既然不需要,又为何不还给他,还总是带在身上呢?
而正在季恒不知该如何理解、如何接受这件事时,姜洵又道:“我可以叫你季恒吗?”
季恒在这个夜晚彻彻底底地意识到姜洵变了,再也无法拿他当一个普通的亲人看待。
他有些生气,说道:“你是君王我是臣子,你是主人我是门客,你当然可以!”
姜洵改口道:“叔叔。”
季恒松了一口气。
而正在他为这仿佛什么都没有变的称呼,感到了舒服一点时,姜洵又说了句让他更疯的话。
他向前一步,说道:“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季恒像挨了当头一棒,大脑一片空白,过了片刻,又话赶话道:“当然,你从小就很……”
只是想起近来种种,季恒也无法再装鸵鸟。
他也在想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想歪了,但今晚不说清楚,回去后不知又要纠结多久,便问道:“是……何种喜欢?”
一轮弯月悬挂在庭院上空,殿内屏门皆大敞着,春日晚风温柔地吹了进来。
姜洵道:“我也不知是何种喜欢。”
他已衣冠楚楚,只是此刻,又像是赤|裸裸站在了季恒面前,在等待季恒的审判。
他一五一十道:“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忽然开始对叔叔很在意,很牵肠挂肚。”
他也在想,这究竟是从何时起?
但实在是太早了,早到他早就忘记了,只不过这一两年愈发严重。
“明明同住齐王宫,可一和你分开,便又对你日思夜想。吃饭时想,上课时想,睡前想,梦里也想。”
“看到你生病,昏迷不醒,便又很想发疯!”
一开始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也吓了一跳。
直至今日,要他直面这一点,他也仍感到手足无措。
他……喜欢季恒?
他,姜洵……喜欢叔叔季恒?
不是亲人之间的那种喜欢,也不是友人之间的那种喜欢,而是——
他兀自说道:“想和你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想拥抱你,抚摸你。想和你一起做春宫图上……”
话音未落,季恒的纤纤玉手便“啪—”地“抚摸”上了他的脸颊。
他回过神来,看到季恒因羞愤而通红的脸。
季恒怔了怔,看向自己刚“抚摸”过姜洵的手掌,也有些难以置信,说道:“对不起,我……”说着,一脸歉疚地看向了姜洵。
却见姜洵没有丝毫被打的难过,而是用手背蹭了蹭被“抚摸”过的地方,扯起嘴角笑了,竟像是有些暗爽。
“……”
季恒惊呆了,连夜逃出了华阳殿。
——
姜洵爽到了。
他把憋在心里快要憋出病来的话一股脑地、毫无保留地、最真实地说了出来,季恒也给了他最真实的反应,他内心无比坦然。
他一如既往地上课、骑射、看公文,心情一好转起来,比之前都专注了不少。
而只有季恒根本无法集中精神,纠结、煎熬、崩溃,像发了热病的人一样浑身发烫,时不时想躺地上打滚发疯,想摔摔砸砸,想大声尖叫!
再次见面,是在五日后的文德殿。
季恒一袭白衣,头戴进贤冠,跪坐左列上首;姜洵则一袭黑衣,头戴九珠旒冕,坐北朝南。
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无论内心涌动着什么想法,当着外人的面,两人都是一副衣冠楚楚、行事沉稳的正人君子模样。
季恒今日话不太多,许多事都由姜洵主谈,姜洵拍板。
末了,姜洵又问道:“还有何事要议?”
谭康已于几日前启程前往吴国,坐席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