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爹你小点声吧,这儿是陛下登基前的住所,他让我住在这个地方,何尝不是一种宠爱?”
  岂料他听完,突然淌下两行清泪,气得直拍膝盖:“快瞧瞧他把你糟蹋的,都学会苦中作乐了,你一定在宫里受了很多的委屈吧。”
  “……”
  燕停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
  他没了解释的欲望,而是反问道:“爹,陛下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导致你从头到尾都看不惯他?”
  这算是问到了点上,燕远城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神色格外凝重:“我曾亲眼看到他把一个太监推进了井里。”
  “只是这样?”
  燕停不以为意,死在裴训之手里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太监估计都排不上号。
  “你不知道,那年裴训之年仅七岁啊!本该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就已经展露出他恶毒的本性了,做事狠辣,不留情面!”
  燕远城说着,仿佛回到了当初,身临其境般打着寒颤:“太监用手抓住井口,痛哭流涕地请求裴训之放过他。我也在一旁规劝,但他置若罔闻,甚至一根一根掰开太监的手指,冷眼看着他掉下去!”
  说到这里,燕远城连牙关都在发抖:“他推完人之后,还笑眯眯地威胁我把事情烂在肚子里,不准向先帝告密,否则就要把我偷雪参的事情捅出来。从那时起,我就知道那个孩子不是什么善茬。”
  燕停垂眸:“所以这就是您在他生病时骂他不祥,教唆大皇子将他推下山崖的原因?”
  “我承认,骂他的时候是带了私心的。可让大皇子推他下山崖,这分明是为了救他。”燕远城道:“大皇子平时装得人模狗样的,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谁知那天突然要谋害手足,带的箭上全抹了鹤顶红。裴训之一旦被射中必死无疑,唯有活着掉下山崖,才有一线生机。”
  事实证明他选对了方法,裴训之活下来了。
  燕停还未开口,门外传来戏谑的笑声:“照这么说来,朕能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还得感谢燕大人?”
  一刹那,燕远城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动作被迫放慢了无数倍,一点一点地转过头,甚至能够听得清自己骨骼响动的咯咯声。
  心惊肉跳地看着裴训之逆着光一步一步走进来,玄色衣袍一如既往的压抑,愈发衬得帝王形如鬼魅,冷血淡漠。
  “……陛下。”他完全没有了刚才骂人的嚣张劲儿,膝盖一软,给裴训之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参见陛下。”
  裴训之朝他走过去。
  他瑟瑟发抖,总觉得脖子凉凉的,有些喘不上气。
  但裴训之似乎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径直略过他,伸手摸摸燕停的额头:“不烫了。”
  “嗯嗯,”燕停乖巧地蹭蹭他的掌心,同样把燕远城当做空气:“陛下亲自给我喂的药就是厉害,喝下去以后,什么病都好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他开口带着浓重的鼻音,一听就知道风寒并没有完全好。
  真是受罪。
  裴训之拿出一样小玩意,放在枕边:“给你玩的。”
  那是个镂空的香球,外面由黄金雕刻成圆体,中间是药粉压制而成的小球,底下坠着长长的流苏。
  看起来好像猫猫玩具。
  但燕停还是高高兴兴地收下了,拿在手里摇了摇。
  到这时,裴训之好似才想起跪在地上的燕远城,大发慈悲地朝对方微微抬手:“燕大人请起吧。”
  燕远城没敢动,生怕他下一句就是燕大人请死吧。
  “燕爱卿?”裴训之皮笑肉不笑:“是要等着朕亲自扶你起来么?”
  燕远城哪敢让他扶,当即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了。
  瑟缩着脑袋和脖子,即便生了那样一张刚正英俊的脸,但他的体态实在惨不忍睹,显得整个人胆小如鼠,毫无风骨。
  裴训之起身,仗着自己比燕远城高些,垂眸看他:“既然燕大人解答了当初教唆大皇兄推朕下山崖的疑问,那朕今日便告诉你,当时朕为何要把那个太监推井里。”
  燕远城头上全是冷汗。
  裴训之居然连这些话都听见了,那肯定也听见他骂他丧尽天良。
  说不定解释完之后,就要砍他的脑袋了。
  在燕远城欲哭无泪的表情当中,裴训之淡淡道:“那太监得了二皇姐的授意欺负朕,逼朕钻狗洞,学狗叫,吃狗食。于是朕骗他宫里藏着宝物,带着他去井边。”
  说到这里,裴训之勾起唇角轻笑:“他求饶,并不是因为他想忏悔,而是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他在害怕。若朕放过他,他便不会放过朕。”
  误会就此解开。
  燕远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欺辱皇嗣是大罪,别说裴训之只是把太监推井里,就算把太监剁成肉酱做成包子喂狗,都在情理之中。
  愧疚与亏欠压得燕远城喘不过气,他的偏见和针对,到最后竟然只是一场误解。
  他想起多年前,自己对八岁的裴训之说过那样恶毒的话,心脏就一阵一阵地抽痛。
  他真该死啊。
  燕远城长长叹气,唇瓣张张合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弥补这一切。
  裴训之可没打算聆听他的悔过,轻飘飘地摆手逐客:“见也见过了,误会也解释清了,燕大人请回吧。”
  燕停跟着点头,并真诚地希望燕远城好好活着别作死,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再也不要出现在宫中。
  可看着他的模样,燕远城异于常人的脑回路再次发挥出神奇的脑补,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那张破嘴:“陛下,你又要开始糟蹋我儿子了吗?”
  第16章 病弱妖妃宠冠六宫(16)
  如果作死是一种天赋,那么燕远城就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糟蹋?”裴训之重复这两个字,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燕大人倒是说说看,朕到底是怎么糟蹋你儿子的?”
  燕停顿时头不疼了,腰不酸了,连气也不喘了,想要坐起来解释。
  裴训之捂住他的嘴,“你别开口,朕想听你爹说。”
  燕远城果然不负众望。
  虽然他在当官这件事情上没什么建树,但在搞抽象这一事上可谓独树一帜,无人能够望其项背。
  “我亲自养大的孩子,我最清楚了。但凡受一点委屈,他都要大哭大闹。可他现在病成这副模样,却只是窝在被子里,一句难受也不敢喊,这不是被糟蹋了是什么!”
  裴训之挑眉。
  而燕停也终于挣脱束缚,指着外面喊道:“爹,你要是实在找不到事做,可以跟落落一起玩泥巴。”
  燕远城没再说话,而是看了一眼裴训之的脸色,急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终于把这尊大佛送走,燕停拉拉裴训之的衣袖,见人仍旧盯着门口,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该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闻言,裴训之这才收回了目光,捏捏燕停的脸,声音听不出喜怒:“朕有什么好气的。”
  但紧接着就是一句:“传信的暗卫说他日子过得紧巴巴,家中没了仆人,就连洗衣做饭这种事都要亲力亲为。原本朕想着赏他些东西,但现在看来,他可以靠他聪明的脑袋吃饭,不需要朕来操心。”
  怎么看,这聪明两个字都得打上双引号。
  他还是生气了。
  但其实根本不需要送什么东西,因为只要燕停一日还是皇帝的妃子,那些心怀鬼胎的官员就会上赶着讨好燕远城。
  燕停轻轻咳嗽,随后认真地说道:“我爹才四十多岁,正是奋斗的年纪,无论他饿死还是冻死都跟陛下没有关系。陛下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要生他的气了好不好?”
  裴训之面无表情:“谁说朕生气了?朕好得很。”
  ……原来外人眼中杀人如麻的暴君,也会耍小脾气。
  “真的没有生气吗?”燕停歪歪脑袋:“那陛下为什么不笑一笑呀?”
  裴训之眸光微顿:“朕天性不爱笑。”
  “那我还天性爱哭呢。”燕停撇撇嘴,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抹眼睛。
  以为他真的哭了,裴训之弯下腰,却见燕停移开手,赫然是一副眉眼带笑的模样。
  他搂住裴训之的脖颈,在对方脸颊亲了一口,问:“陛下现在有没有开心一点?”
  这样的浅尝辄止,显然是不够的。
  不过顾忌着他还在生病,裴训之只压下去亲了一会,而后用指腹摩挲着他泛着水光的柔软唇瓣:“第二次欺君了,让朕想想该怎么罚你。”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的表情没有刚才那般紧绷,嘴角隐隐有上扬的趋势,证明燕停的哄人办法是有用的。
  燕停笑着问:“陛下离我这么近,不怕被我传染风寒?”
  裴训之替他理理睡乱了的头发:“朕命硬得很,从小到大生了十几次病,全都熬过来了,区区风寒又有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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