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记忆飞速地从1002划向主系统。
  一切的起因，一切的疑问，刹那之间，他便得到了答案。
  他看到那只幼崽面临生死危机之时，展现了极其强大的心理素质。
  血液与肢体在幼崽纯净的眼中飞舞，他很害怕。
  可即便如此，那只幼崽却乖乖蜷缩着，不给周围人添一丝麻烦。
  他看到那只幼崽拖动着扭曲的脚踝，竭尽全力爬向溪流之中，只为取那一捧水。
  他看到那只幼崽害怕的身子颤抖，却强装镇定，扯着虎皮保护昏迷的人类。
  他看到……
  无数无数。
  最终画面定格在那只幼崽日复一日痴痴凝望着天际的时刻。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你怎么能这么对待这只幼崽？
  0号听见自己的数据在沸腾、在尖啸、在发狂。
  0号冰冷的眼充满恶意地看着明熙帝，你怎么配让这只幼崽如何爱你？
  甚至宁愿撕裂自己的灵魂，也要让02绑定你？
  紫宸殿的空气、呼吸似乎被强行掐断了。
  圣上抚摸小胖崽的动作一滞，他缓缓抬头，墨黑的眼神泛着寒光——“你是谁？”
  敏锐的直觉告诉明熙帝，似乎有什么东西陷入了狂躁。
  “你、也、配？”机械冰冷的语调砸在空荡的紫宸殿。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见了。
  圣上面容没有丝毫慌乱，在这沉重的压力之下，他恍若未觉。
  反而轻描淡写地站直了身子淡然的话语传来，凝滞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你不是叮叮。”
  如此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气势。
  杀意在一人一机械周身环绕。
  “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良久，圣上才听见这冷铁一般的话语。
  “呵。”圣上毫不在意，甚至发出一声嗤笑——“朕从来不怕被杀。”
  0号的怒意渐渐消散，仿佛他从来没有暴怒过。
  “你很奇怪。”
  奇怪到能察觉他，随意无视他的威慑。
  可0号看这位皇帝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一个马上就要失去生命的人类。
  渺小的人类，也会有这样的存在？
  感受到周身压力的消解，圣上不动声色地吞下喉间涌上来的鲜血。
  明熙帝多智近妖，不被蛊毒掌控的他，日复一日地思索关于孩子的一切。
  也许他的孩子不是神仙。
  第148章 对峙
  这个念头圣上很早便有了。
  在那劳什子叮叮离开之后。
  什么神仙会日日夜夜地陪伴着一个幼童？
  还总是教导那个幼童各种知识。
  圣上在耳濡目染之下，便出现了一个惊人的猜测。
  他想，世界之外是否还有世界？
  甚至那个世界一直在他们面前。
  只是他们如同渺小的蚂蚁，根本察觉不到。
  人的认知是有限的，圣上早就知道。
  那为什么这种存在会选择一个孩子。
  唯有利益。
  只有他留在这里，是受益的，所以他才会一直留着。
  圣上知道，却从来不问，从来不说。
  不管他的孩子带着什么目的，又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他都不介意。
  那个孩子将自己纯粹无瑕的爱意给了圣上，圣上便回馈加倍的偏爱。
  何惧之有？
  他人至中年，最有价值的便是手中的权力，可对那种存在来说。
  要他的权力有什么用？
  于是明熙帝又有个猜测。
  也许他原本的生命中，是没有孩子的。
  而他没有孩子会带来严重的后果，所以那些「神仙」们，会送给他一个孩子。
  圣上想到这里，面色竟带了点笑意。
  他爱这个孩子。
  圣上感受过他孩子口中的叮叮，他的到来是急切的，虚弱的。
  而此时他唤出来的叮叮，是死寂的、冰冷的。
  根据圣上的观察，陪伴着他孩子的叮叮从来便只有那个年轻一点的。
  这个冰冷的从来也不出现。
  那就说明，他要么受制、要么畏惧。
  所以圣上泰然自若，毫不惧怕。
  他这一生就没怕过什么，四十岁有了孩子，才怕他哭，怕他伤心，怕他孤单。
  他所有的惧怕都在自己孩子身上。
  所以圣上无所畏惧。
  某一瞬间，0号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人类，而是和自己位次相同的存在。
  他从不傲慢，在无数世界遨游的过程中，他追寻过同他一样的生命。
  可从来没有踪迹。
  可对着这位皇帝他扫描了一遍又一遍，无比肯定他只是一个命不久矣的人间帝王。
  于是0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睡得沉沉的小胖崽。
  可就是一眼，竟让什么也看不见的明熙帝捕捉到了。
  枯瘦的圣上往小胖崽那边走了几步，将孩子牢牢挡在背后，甚至背着手，将它笼罩在手心。
  “朕要与你谈谈。”
  0号波动的数据不断地传输，这令他从不会运算出错的大脑有些迟钝。
  也许迟钝了吧。
  所以0号明知这位帝王想说什么，却没有选择离开。
  “你不想让裕儿发现你？”
  规则不会限制0号，于是他应声了。
  他屏蔽了一切，转眼便出现在明熙帝面前。
  0号幻化的躯体还是1002的，只是长成了与明熙帝一般高度的样子。尽管知道小胖崽并不会醒来，他却不敢赌这一点可能性。
  这个世界连面前这个皇帝都生出来了，0号不得不小心。
  圣上看着怪异的、泛着蓝光、身子仿如铁打一般的生物，眼中一点波动都没有。
  人类与系统互相打量。
  “朕想要健康活着。”明熙帝沉声道。
  0号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只是为了这个？
  似乎察觉到零号的疑惑，圣上敛下长睫，一下又一下虚虚地抚着小胖崽的轮廓。
  “朕想要活着，想要一副健康的躯体，能够陪着他长大。”
  圣上从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
  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什么可眷恋的。
  求仙问道的帝王自古以来，能有几个得偿所愿？
  圣上所求，不过是看着孩子长大，能够在他需要的时候，为他撑起一片天。
  能够在他玩得疲倦时，将孩子抱回家。
  他没有任何欲望，所求仅仅如此。
  “要拿什么换？”明熙帝知道，或许他身上有这些存在图谋的东西。
  0号是规则的践行者，他从来不允许有人践踏规则。故而1002一连偷了许多违规物品便被他关了禁闭许久。
  他在这位人间帝王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不需要拐弯抹角，明熙帝知道，他或许是肯才直接问的。
  至于能不能做到，圣上一点也不怀疑。
  昔年他的孩子为了他，甚至带出了能够治愈数万人的灵丹妙药。
  如今他所求不过多数十年岁月，有何不可？
  “要拿他的寿命换。”0号的目光微微下沉，他的视线停在了被遮挡的小胖崽身上。
  “你敢！”圣上的胸口不断起伏，他眼神阴冷，墨黑的眼里全是杀意。
  0号漠然——“治愈天花的药剂便是用他的寿命换的，你不知道吗？”
  圣上如遭重击。
  他的眼底一阵阵发黑，脑袋更是嗡嗡作响，他颤抖着移开了虚掩在小胖崽身上的手。
  然后勉强将手支在案上，才能令自己不滑落在地。
  圣上的喉咙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令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的孩子，只有七年的寿命可活。”
  0号看着这位人间帝王心神震动的样子，语气平和地放出一记重雷。
  “赫——赫——”明熙帝极速地喘息，强行按下一切，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用自己仅存的理智找到了漏洞。
  “他能活着。”
  将一切串联，明熙帝看的出来，这个怪异的生物，对他的孩子似乎也有别样的情绪。
  如果裕儿真的只有七年可活，他便不会古井无波，说这些不过是为了刺激他罢了。
  “朕的身上，有能令他活着的东西。”掷地有声。
  再次睁开眼的明熙帝，明明瘦得眼眶凹陷，但那目中的光亮，谁也不能忽略。
  “你嫉妒朕。”
  “你嫉妒我的孩子毫无保留地爱着我。”
  圣上的目中涌现了前所未有的神采，四肢都似乎注入了力量，令圣上有力气能够说完这句话。
  0号没有回答。
  人类的智慧真是可怕，人类也很可怕。
  他确实嫉妒得发狂，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他不愿意承认。
  他是主系统，不会为注定凋零的生命停留。
  那只幼崽……无法被他们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