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秦温吉默然良久,对秦华阳道:儿子,你阿耶是个君子,娘没有嫁错人。但不要学他。他命好,换成你,早叫人生吞活剥了。
秦华阳依旧无言。
秦温吉带领秦华阳退场。
角落里,丰城侯和秦文治面面相觑,重新缩回黑暗。
陈子元把腰刀插回鞘中,光芒也离开他的身躯,渐渐凝固在那座木像上。在唯一光源的照耀下,光明神每个笑纹都无比清晰。
灯光熄灭。
幕布彻底合拢。
***
第二幅拉开的红幕浸染一种古怪的香灰味,我们会看到布置成废墟现场的光明台上,一块带有烧燎痕迹的砖石残块被摆出来。哪怕经过雨打风吹,上方的堆积物仍让这痕迹侥幸保存下来。
宗姬们将石块奉给郑挽青时,石块上的罪证也在聚光灯束下大大方方地展示给整个剧场一些颜色紫红的烟熏纹样。经过郑挽青辨认,这是光明宗一种用于诅咒的符文禁术。
这件事本来十分棘手,但郑挽青在场,追查起来则容易得多。
郑挽青根据烟迹确定诅咒时间,又根据绘画符文的笔法痕迹确定厌胜者的宗教接受度和文化水平,据此筛查嫌疑人选。不过一个下午,便出了一份名单,大多是宫人侍卫之属。
宗姬们立刻清查嫌疑诸人的房间,在黄昏时分,于宫女阿倩妆奁里搜出两锭来路不明的黄金。未及审问,阿倩已一头撞死。
按理说,这条线索就此中断。但郑挽青确非常人。
当夜,所有人再次齐聚一堂。舞台地点却离开灵堂,设置在神祠之内。
这次郑挽青没有跪在蒲团上,而是坐在供奉神龛的檀木桌旁,在一个和光明神并肩的位置。
那块厌胜砖石竖在神龛前,像一块造型古怪的碑石。
已经模糊的符文一只瞎眼一样,静候演员们登场。
众人先后到达。
尉迟松最后一个走进门。
神祠并不算开阔,他无处落脚,只能站立门下。脚步声消失时,坐在椅中的郑挽青睁开眼睛,道:以光明术妄行诅咒,是谓大逆。大逆之行,慈悲神王已明察。大逆之人,慈悲神王已知悉。神王慈悲,再赐恩旨。自首招认,罪可减等。
他声音降落,像一场不轻不重的细雨敲击池水,但没有溅起一个回音。
郑挽青神色有些惋惜,开口唤道:请政君上前。
秦温吉站到神像前。
郑挽青问:与政君有无干系?
秦温吉道:没有。
郑挽青点头,又唤:丹灵侯。
秦华阳上前,三指指天,此事与我,与我父我母绝不相干。
郑挽青又颔首,叫道:尉迟将军。
尉迟松也照猫画虎,从前方站住,摇了摇头。
郑挽青点头示意,尉迟松重新立回门下。
这样草率的询问本该十分滑稽,但在这古色古香的房屋里却油然而生一股庄重之意。郑挽青目光滑向另一人,道:苏廷尉,请上前。
苏蟠迈步上前。
郑挽青问:厌胜与你有无关系?
苏蟠说:没有。
几乎是苏蟠话音刚落,一道雪白闪电破窗而入,发出尖利鸣叫。紧接着,神祠内爆发一阵哀嚎。
苏蟠已经跌在地上,两手紧紧捂住左眼,有鲜血从他指缝汩汩涌出。
等那白光静止,众人倒吸口气。
这哪里是一道闪电,分明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雕!
雕鸟落于砖石,将眼珠吞入嗉子。
苏蟠的惨叫还没有止息,郑挽青已经再次开口:裴中丞。
裴儒望深吸口气,走到郑挽青面前。
郑挽青问:是不是你?
裴儒望采取了另一种策略,他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他垂下脑袋,尽量把自己所在身体的阴影里。但尉迟松仍能看到他紧闭的眼睛和嘴巴。
郑挽青叹了口气。
雕鸟立即冲向裴儒望,尖嘴利喙撕掉他一只耳朵。
裴儒望大叫一声栽在地上,和郑挽青一左一右,像两只蠕动的蛆虫。
终于,郑挽青看向丰城侯,还不等张口,丰城侯已经冲到他面前,紧紧抱住他一只木屐,叫道:我认罪,我认罪!但我没有经手我只是想为孙子做打算,秦寄背教等同叛国,他如何做得了南秦新君!是我不服,我有罪!大宗伯开恩!
他的丝衣团在地上,被不属于自己的血迹浸染。
雕鸟张嘴,吐出一道闪电状鸣叫,成为这一幕的终止符号。
众人脚步声离去,像幕落鼓掌之声。
宗姬引领他们回各自住处,突然听到走在最后的尉迟松问:你们从前见过那只雕吗?
年轻的宗姬十分雀跃,从没见过!早听闻大宗伯是神之眼目,有垂降神迹之能,今日一见,所言非虚!
那只雕应该不是南秦的鸟。尉迟松点点头,果然神迹。
***
不论巫蛊能否奏效,但丰城侯联合朝臣谋篡之心无疑,秦文治自然当不得储君之位。而秦寄失踪一案,至今没有实证。在南秦,悬案未决,可请问神。
郑挽青烧龟问卜,裂痕为吉。
神王宣判丹灵侯无罪。郑挽青说,可以准备。
尉迟松似乎仍有微词,但在南秦他没有任何话事权。更何况如今旧主已薨,南秦上下亟待新君继位整治一新。只要不是恶劣至极,到底是哪个新君,老百姓并不是那么在意。
丹灵侯秦华阳依制继位的消息布告南秦之时,城门再次被人叩开。
当日,又一车混合香草的冰块运入灵堂,抑制秦公棺椁因炎热天气散发的气味。新君继位礼服已然裁就,送往白虎台请丹灵侯试衣。
秦华阳看到那袭正红,不免蹙眉,这是谁做上来的?
宫人道:侯爷说笑,一应礼服俱是司衣局准备。
秦华阳道:大王丧期未过,我就算穿也该服素,哪有穿红戴紫的道理?
宫人面有难色,不知如何作答,一只素手已经将衣料拿起抖开,说:这是祖宗的规矩,你穿一身孝去明山登位,这又是什么道理?
秦温吉挥手,宫人便顺从退下。秦温吉将衣服递过去,试试。
秦华阳却微露愠色,阿娘,不是说
秦温吉冷声道:我叫你试。
秦华阳垂首应是,就要穿衣,动作却被门外脚步声打断。
一名虎贲军来不及通禀,径登白虎台,气喘吁吁道:政君,梁太子到了!
秦温吉双目一斩,梁太子?他自己?
带了一支重炮队伍,虎贲军道,军队驻扎明山界外,他自个进了城,还还
秦温吉按住他肩膀,还什么?
还带回了一口棺材,说是少公的棺材!虎贲军扑通跪在地上,殿下,殿下已经
他久久不敢抬头,分不清这消息对政君来说是喜是悲,但他感觉到放在自己肩头的手逐渐加力,像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
片刻后,响起秦华阳的哽咽:阿娘,究竟怎么回事,咱们得去瞧瞧。
秦温吉声音有些沙哑:梁太子去了哪里?
虎贲军一个头叩在地上,大王灵堂!
第166章
在一轮艳阳和全部秦人注目下,萧玠披麻戴孝,拉着一辆灵车出现在灾难过后的街道上。
那是一辆木板车,八条麻绳将棺材牢牢捆缚,拧成一条粗绳索横在萧玠胸前。萧玠身形飘忽,似乎全无力气,但又能把灵车拖拽入城,每一步都脚踏实地。南秦阳光将他从头到脚每寸照彻时,地动后落尽叶片的树枝间响起嘹亮的乌鸦鸣叫,鸦群纸钱灰一样呼啸天边,为大亮天色平添一层灰翳。不少人说目证一颗紫色星星突然闪烁后滑落天际,他们说萧玠就是这颗带来死亡的灾星。
秦寄之死为储位之争落下最后一声响木,心怀鬼胎的各路人马定然争先赶来。但萧玠没想到,他先见到的不是南秦朝廷的任何一人。
盗取他玉符假借他令旨的尉迟松狂奔而来。
萧玠深深看他,干裂的嘴唇没有吐出一句话。尉迟松也没有解释,把绳索从他胸前解开,让萧玠磨烂衣衫磨出鲜血的肩膀解放出来。
尉迟松把绳子放下,重新打了几个结,拴到自己肩上。
萧玠眼看他动作,麻木道:他死了。
尉迟松准备施力的腿滞了一下,道:殿下节哀。
萧玠一串眼泪掉下来,跺脚又喊: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