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萧玠握住他双手,露出一个安静的笑容:秋翁,我没事,叫你担心了。
秋童浑身仍战栗不停,可太医说
是我说的。萧玠道,我有这个旧症,此时发作合情合理。阿寄虽通药物,但不善辨症。小孩儿,好糊弄。
秋童在他安抚的目光下渐渐平静,眼泪又涌出来,你吓死奴婢了。尉迟将军说你直接从城墙跳下去,我这条魂都要飞了你但凡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陛下、怎么跟天下人交待啊
萧玠叹口气,轻轻拍打秋童后背,问:阿寄伤得如何?
秋童只是摇头。
萧玠默了一会,道:阿爹亲征的事,他知道了。
秋童猝然抬首,对上萧玠双眼时胆战心惊。此时此刻,萧玠素来温润的眼底闪烁疯光。
没人能把他困进宫墙。萧玠冷静道。
他留下只能因为他想。
第141章
在秦寄不知天下皆知的一墙之外,梁皇帝擒获西琼宗主,得胜返京。
段映蓝身份特殊,没有押入大理寺,而是被囚禁神龙殿,由禁军严加看管。神龙殿门窗钉死,不设烛照钟漏,无从得知时间早晚。
直到殿门开启,一道夕阳将门前人影射入殿内也射入段映蓝眼中。
她知道那是萧恒。
随着萧恒走入,灯火点亮。
萧恒未穿甲胄,也未着冠冕,只是一身普普通通的黑衣。他从段映蓝对面坐下,两人中间相隔的桌案也由禁军捧上樽俎,另一只炙烤的大雁。
段映蓝自己先倒一碗酒,吃了一口:多年过去,梁皇帝还是穷酸依旧。这样寡淡的土酒,我帐中最低等的士兵都不屑饮。
萧恒也倒一碗酒,手不经农桑,安配饮美酒。
段映蓝不恼,挟一筷雁肉咀嚼,这滋味儿还成。不过不比我和秦公新婚之夜,那只大雁更肥美鲜嫩。
他那时候怀着孕,那只聘雁,估计是你替他射的。段映蓝转动酒碗,秦灼没有帮我,你很得意。
她目光凿在萧恒脸上,当年我殿上求亲,梁皇帝,你恨死了吧。
萧恒眼中如箭,亦相回视,未若玉升元年潮州之仇。
段映蓝咯咯笑起来。这么多年,老天对她太过眷顾,她的笑容还是像一朵罂粟一样艳丽有毒地绽放,而萧恒已然两鬓蒙霜。
段映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领教了。只是你以为擒了我杀了我就是胜负已定吗?别忘了,我青弟尚带兵在外。
身负重伤只身而逃,也叫带兵在外。萧恒道,西琼好计量。
你不用讽刺我,梁皇帝,就算你杀了我,你又能活几日?一年,两年?段映蓝盯紧萧恒瞳孔,大梁国力并非鼎盛,你不顾穷兵黩武也要剿灭西琼,不就是因为时日无多了吗?你马上就要油尽灯枯,而我青弟正值壮年,你死后还有谁能抗衡?你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短命将死的儿子吗?据我所知,他也是个分桃断袖之辈。你们大梁的国祚就要断了。
她对萧玠的诅咒之语一出,萧恒浑身绷紧,如果放在十年前,他大抵会当即扭断她的脖子。但现在,萧恒平静道:你一个死人,无须操心身后之事。
他一瞬不瞬地盯住段映蓝眼睛,我会杀你,明正典刑。但只杀你太便宜你了。
段映蓝靠近,毫不客气地和他对峙:我知道阿寄在你手里,你可以杀他试试。
我知道,你还有个孩子。
段映蓝眉毛抖动一下。
是你和段藏青的孩子。是奉皇六年,少卿还在长安时你生下的。你把他藏得很好。萧恒说,但我会找到他。像你鼓动公孙铄兄弟,屠尽樾州去找萧玠一样。
段映蓝五官哆嗦起来,你想干什么?
这要问你,当时想怎么对待我儿子。萧恒冷静地看她,段宗主,你也说了,我是穷酸之人,只这一个儿子,他是我的命根子。有人想虐杀他,你说我是不是要以牙还牙?
父母之罪不累子女。实话说,萧恒并没有杀她孩子的打算。
他只是要诛段映蓝的心。
像她多次迫害萧玠,来诛他的心一样。
段映蓝的脸部扭曲起来。
萧恒放下酒碗,起身就走。
段映蓝突然叫道:等等等!
萧玠在南秦有座太子祠!她突然没有缘由地冒出这一句。
萧恒脚步卡住。
段映蓝继续道:秦灼在他病中时为他供奉过一块玉佩,足足割血月余。
萧恒猝然回头,见段映蓝手中悬着一块玉珏。
她说:放过我的孩子,我把这个给你。
萧恒道:段宗主,你在我这里毫无信用。
秦灼的私印你不会不认得。段映蓝把那块玉佩丢给他,你自己看!
萧恒接住玉佩,见络子上结系一枚仿印玺形状的小小金饰,刻纹的确是秦灼私印所出。
萧玠病重垂危之际,秦灼送来郑挽青,自己没有赶到。但萧恒和萧玠都明白,他千里之外恨不能身代的那颗父心。
萧恒将玉佩握在掌心,跨步就走。
段映蓝在身后喊道:你答应我了你收下就是答应我了!
她当然不会得到萧恒的回答。
神龙殿门关闭的一瞬,段映蓝悲痛欲绝的脸上居然刻下一道古怪的微笑。
萧恒一定有埋藏西琼的细作,却绝不会有潜伏南秦的线人,这也就使得他对敌人了如指掌,却对自己的致命之患一无所知。
活不活不重要。段映蓝饮酒大笑,只要能让你死。
***
那块玉佩被以为是秦灼的祈祷之物,由萧恒转赠萧玠。但只有南秦宗室的个别人知道,这是秦灼赠予段映蓝的公夫人凭信。这和情感好坏无关,只是祭祀仪式的一个部分。但这个部分出于某种政治目的,一直被段映蓝随身佩戴。
秦寄不可能不认识。
她是有意的。
被掐住后颈的一瞬,一道雷电击中萧玠脑海。
看样秦寄在东宫的事情,段映蓝并非无知。她也料到父亲攻琼之事会隐瞒秦寄。而她要做的,就是让秦寄知道这一切。
父亲万事谨慎,只有两根软肋。一块玉佩便将自己和阿耶同时关联,难保他不会心有颤动。
交给自己之前,父亲肯定查证过此物是否有毒,却想不到,真正有害的,是它的来处。
浴桶被打翻,冷水泼漫一地,萧玠被秦寄拎起来,像一条即将枯死的鱼。
可她究竟是为什么,只为离间自己和秦寄的骨肉之情,还是想通过秦寄寻找新的生机?
秦寄不过是个孩子,皇宫大内重兵重重,只凭他一人如何救她?
她到底要做什么?
秦寄的声音将萧玠这些纷繁思绪打断:我阿娘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的手又扣回萧玠咽喉,萧玠呼吸有些困难,我没有见过她。
不知道。秦寄音冷如霜,那我就这么把你拖出去,看看你会不会知道。
他视线往下一扫,审视萧玠未着寸缕的身体像身世一块死肉。萧玠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下一刻,秦寄捏紧他脖颈,大步就往门前跨去。
萧玠用力掰他手指,声嘶力竭喊道:放开我!秦伯琼你放开我!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你不能
萧玠挣扎得那么无力,叫喊也是,不一会就化成泪串子,噼里啪啦地砸在秦寄手上,却未能将他的铁石之心穿透分毫。秦寄一脚把门踹开,就要把他这么赤身裸体地扔出门外。
夜风扑上肌肤的一瞬萧玠几乎失声喊道: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秦寄冷冷睨他一眼,把他丢到地上,梁太子,你最好不要跟我耍花样。
萧玠伏在地上大声咳嗽,眼泪不断涌出,上气不接下气。他把脸擦干,撑着浴桶起身,长发水藻般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萧玠勉强均匀呼吸:我带你去我穿件衣裳。
秦寄未置可否。
萧玠迅速擦干身体,穿好里外两件袍子,浑身都在发抖,连一旁木架子都撞翻了,荷包香囊等物什滚翻一地。萧玠从里面找了半天,才拿起罗袜哆哆嗦嗦穿好,一起身,仍是垂泪。
他摘下盏灯笼,对秦寄道:你跟我来吧。
夜间寂静,犹有巡逻侍卫来往。见萧玠提灯迎他们去,秦寄拧住他手臂,别想跟我耍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