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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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玠踏入甘露殿时,先看到床前衣架上,挂在那件诸侯衮服旁的一套铠甲。
他未动声色,走到整理衣箱的萧恒身边,轻轻叫:阿爹。
萧恒回头,他的脸部纹路被月光照亮,一见萧玠就舒化开了。萧恒站起身,道:先吃饭。
两人从桌旁落座,秋童添菜后便掩门出去。萧玠一看桌上,竟是热腾腾的饺子,包成小兔子形状,一看就是甘荀鸡蛋,估计还有几个是红糖馅的。
萧恒道:前一段旭章住在宫里,听她找你要兔子饺子吃,才想起多久没给你做过了。
萧玠笑道:我已经给她包过了。她都是大姑娘了,阿爹还拿我当小孩哄呢。
萧恒道:在爹跟前,你永远是小孩。
萧玠眼睛有些热,见萧恒向他伸手,便握住父亲手掌,走到他身边坐下。他将脸靠在萧恒肩头,握着父亲粗糙宽大的手掌,轻轻道:对不住,前一阵叫你担心了。阿爹看我那样,很害怕吧。
萧恒只道:好了就好。
萧玠笑,重新看向那盘饺子,问:阿爹给阿寄送饭菜,怎么不拿这个给他尝尝?
萧恒道:你阿耶就吃不得甘荀。
萧玠道:可我就吃得呀。
萧恒一愣,笑了:是,阿爹老糊涂了。
萧玠搂紧他胳膊,阿爹不老的。
萧恒也抱住他,好,爹不老。
灯火下,饭香也飘成柔黄的雾状。两人依靠一会,萧玠看着父亲握住自己的、皱痕遍布的手,问:阿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和我说?
萧恒道:先吃饭吧。
父子俩便一块吃饭,无人打扰,静悄悄地。萧玠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秦灼回南秦时,萧恒自己带着他。那时候他学着自己吃饭,萧恒便将他放在身边的高脚凳上,他似乎在吃粥还是什么,自己舀着吃颇有成就,吃一口就冲萧恒咯咯笑。
饺子包得不多,萧玠吃得精光。萧恒吃完自己那碗馎饦,便静静注视他。
萧玠将箸放下,等待父亲开口。
萧恒道:阿玠,阿爹准备亲征了。
萧玠并没有很意外。
他静默片刻,问出父亲未曾出口的目的地:是西琼吗?
萧恒握他的手掌颤动一下,颔首。
萧玠点点头,朝政怎么办?
阿爹想让你正式监国。萧恒道,你已经长大了。这些年你的能力阿爹看在眼里,可以独当一面了。杨士嵘和崔鲲都会尽心辅佐你,有任何问题,你也可以向皇后求助。这段时间,所有的重大典礼都由你主持。还有,明年也到了科举之年,选士事宜,由礼部协助你完成。这些士子由你钦点,就是你的门生,你以后想推进怎样的朝政,他们都会是你的助力。
萧恒嘱咐得事情太多,时间跨度也太长。萧玠有些惴惴,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顺利,要明年开春。
现在不过秋天,父亲这一仗要打半年之久,是拔国清算之战。
萧玠预料之中的心脏还是重重跳动一下。西琼对大梁恶行累累,前有潮州几乎绝户,后有樾州血流漂杵,折进去郑宁之,自己一条性命也险些赔进去父亲对西琼,恨之入骨。
血债血偿当为正义。但,那个罪魁,那个女人,是秦灼的妻子,秦寄的母亲。
一旦大梁对琼开战,南秦不会参与?秦灼不会卷进去?如果秦灼卷进去难道他覆水破镜的双亲要在战场上再见吗?阿爹受得了他受得了吗?
萧玠深深呼吸几下,问:阿耶知道吗?
话一出口,萧玠感觉父亲腕部脉搏剧烈一跳。
萧恒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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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重光要发兵?!
多大年纪了,别叫。秦灼看着从椅中跳起的陈子元,将信从他手中抽走,这段时间全军戒备,防止生乱。
陈子元重新坐回椅里,尽量平复气息,你怎么办?
秦灼将那封信笺叠好,收到书匮里,当年梁燕一战,阿耶怎么办,我怎么办。
陈子元讶然,你不管?
我管什么?秦灼道,萧重光要讨樾州的血仇,南秦自始至终没沾过一点手。我们干干净净,何必趟这浑水。更何况这些年段氏拿阿寄作筏,明里暗里敲了多少竹杠。至于南秦的内政你也知道她的手伸得有多长。
萧恒的字迹重新漂浮眼前。陈子元骤然明白过来,你要和萧重光联手清算她。
他一拍大腿,我说你怎么把阿寄送到长安去!
秦灼没有否认:梁皇帝有斩草除根之意,只是山遥路远,难免段氏狡兔三窟,若不清除彻底,早晚死灰复燃。我么,早就不想受她掣肘,只是我们自己和西琼开战损伤太大,得不偿失。既然与子同仇,这件事上,可以勠力同心。
此事几乎是坐观虎斗,哪怕秦温吉在场怕也只有赞成的份。陈子元却面露迟疑,但阿寄在长安不会出事?你晓得,他打小对姓萧的
有阿玠看着他。秦灼的神色很难形容,阿寄其实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知道吗?我原本以为他会怨恨阿玠。
陈子元又叹一口气。
秦灼望向不远处神龛内的光明大像。残灯映在他眼中,却跳跃起新的火苗。
秦灼徐徐捻动虎头扳指,缓声道:趁阿寄不在朝,该办的事,都替他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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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当空轮转,从南面背过脸,又望向北地的宫墙。
萧玠蹲在衣箱边,替萧恒整理行装,边收拾边道:既然要去半年,那四季的衣裳都要备全。其实秋冬出征相较好些,雨水少,道路不至泥泞,有利于行军。你也不要只拿金疮药,治痢疾的治疟疾的,宫里的药要好很多。还有治胃病的药,一天要吃四次,不要因为打仗就敷衍了。我收买人做耳报的。还有盔甲,多少年不穿要不要换新的算了,我再看一遍。
萧恒笑着制止他,阿玠,阿爹检查过了。
萧玠仍不停下,还是再看一遍的好。
萧恒叹口气,跨上去抱住他。
萧玠双手一滞,从甲胄间滑落。
他在萧恒怀里埋了好一会,道:旭章离开时,我告诉她,我会好好活着,我绝不会抛下她。这话一吐就出来了,像说过很多遍一样。我想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呢?后来才想起来,这是奉皇五年你去西塞前,我最希望你告诉我的话。那时候我问你,你会死吗,但你说说不好。你说要我听阿耶和老师的话。
他揪紧萧恒衣襟,感觉喉咙肿痛,可我现在我现在已经听不着他们两个的话了。我只有你了。我是个成人,知道君无戏言,知道战争是什么样子,也知道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但但你能不能这么和我说一次,说你会活着回来,说你永远不会抛下我。
不等他说完,萧恒已经紧紧抱住他。他在儿子耳边一字一句道:阿玠,阿爹向你起誓,一定会活着回来。阿爹什么时候都不会抛下你。为了你,就算到阴曹地府,阿爹也会跟阎王爷挣日子。你什么都不要怕。
萧玠应一声,环臂抱紧他,瓮瓮道:还是好讨厌打仗。
萧恒笑了一下,轻轻拍打他后背,阿爹还要求你一件事。
我会瞒着阿寄的。萧玠道,在陛下得胜凯旋之前,他不会从任何人口中知道这件事。
萧恒没有说话。
萧玠犹豫半晌,还是问:阿耶怎么说?
这也是他的意思。
有秦灼默许,行兵当无后顾忧,萧恒却并无喜色,段氏再穷凶极恶,到底是他的妻子。一日夫妻百日恩。
萧玠听到父亲飘渺的声音:我欠他的,下辈子也偿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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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梁皇帝萧恒率兵南下,征讨西琼。中书令杨峥留守京中,皇后太子登城相送。
距萧恒上次亲征已经过去十七年,十七年天上人间改换遍。如今萧恒再度铠甲披身,已经从骏马变成老骥,双鬓无需刀光照射,已然如染霜雪。
他不年轻了,但也不该这么老啊。
中书令杨峥相伴在旁,胡须当空飘扬时高声喝道:满酒!
城下,数万酒碗被美酒溉满。城上,一碗酒水捧在太子掌中。
萧玠严装大服,已经很有接管天下的威仪。他迈动脚步,将酒碗举到萧恒面前,祝颂道:王犹允塞,徐方既来。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四方既平,徐方来庭。徐方不回,王曰还归。*